亲蚕礼的最后一缕祭香在坤宁宫檐角缠了缠,终究还是被暮色卷着散了。紫禁城的琉璃瓦沾了薄暮的清辉,像是覆了层细碎的霜,娴贵妃甄嬛扶着惢心,踩着青砖上那方织着缠枝莲纹的青毡缓步回翊坤宫。鬓边那支点翠嵌珠的蚕纹簪子还沾着几分先蚕坛的轻尘,簪头垂落的细珠随着步幅轻轻晃,恍惚间让她想起方才躬行亲桑时,亲手摘下的那片桑叶——叶缘的锯齿痕新鲜得能掐出汁,此刻想来,倒正暗合了眼下要办的事,半分都容不得马虎。
“主儿,内务府的赵公公已经在偏殿候了半个时辰了。”惢心替她卸外氅时,指尖轻轻拂过衣摆上沾着的草屑,声音压得极轻,“说是按您的吩咐,把适龄旗籍贵女的名册都备齐了,每位姑娘的出身家世都查得一清二楚。”
甄嬛在铺着鹅黄色锦缎软垫的罗汉榻上坐下,惢心早已沏好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茶盏里浮起的细沫在烛火下泛着浅绿的光。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盏沿,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花瓣被暮色染得偏红,风一吹便簌簌落几片,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像极了难断的心事。永璜是弘历的长子,虽非嫡出,却是如今名正言顺的皇长子,这嫡福晋的人选,哪里是单纯的婚事?分明是关乎朝堂势力平衡的要紧棋,一步错了,便是满盘皆输。
“让他进来吧,把名册呈上来。”她抬手时,腕间的翡翠镯子轻轻撞了下榻沿,发出清脆的响。
赵春是内务府的老人了,捧着名册进来时,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那本用明黄丝线装订的名册封面烫着金,“八旗贵女玉牒”六个小楷端端正正,连装订的线脚都齐整得没有半分差错。甄嬛接过名册时,指尖触到纸页的微凉,还带着内务府特有的熏香——那是为了防潮,特意用沉香和檀香熏过的,可见是用心备了的。她缓缓翻开第一页,烛火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把那些墨字都衬得有了几分活气。
首行便是富察氏,后面的家世注脚写得密密麻麻:镶黄旗,一等公傅恒的远房侄女,父亲现任户部尚书,母亲是宗室镶红旗贝勒之女,连姑娘五岁起便跟着宫里退下来的教养嬷嬷学规矩都写得明明白白。甄嬛的目光在“傅恒”二字上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纸页——富察家如今正是圣眷最浓的时候,傅恒手握兵权,其姐又是弘历的皇后,若永璜娶了这富察氏,固然是亲上加亲,可弘历明显不希望永璜选家世太高的福晋,皇帝最忌讳的便是皇子与权臣过从甚密。他向来不喜皇子结党,若是选了富察氏,岂不是把永璜往风口浪尖上推?
她轻轻在纸页边缘折了道浅痕,像是无声地划去了这个名字,再翻下一页,便是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是正白旗,父亲现任工部侍郎,祖父曾官至大学士,家世也算显赫。可甄嬛记得,去年秋决时,瓜尔佳氏的旁支曾因贪墨河工银两被查,虽最后没牵连到这一支,可弘历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瓜尔佳”这三个字在他那里,怕是早已添了几分忌讳。更何况瓜尔佳氏在朝中根基不浅,子弟多在六部任职,若永璜娶了她,难免落人口实说皇子结党营私,这风险,她不敢冒。她拿起案头的朱砂笔,在瓜尔佳氏的名字旁轻轻画了个圈,算是暂且搁置了。
再往下翻,西林觉罗氏、钮祜禄氏、舒舒觉罗氏、董鄂氏、章佳氏……一个个名字在烛火下铺展开来,各有各的家世脉络,也各有各的妥帖与不妥。西林觉罗氏是镶蓝旗,祖上出过文华殿大学士,如今父亲却只在翰林院任编修,正五品的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既不算寒门,免得让人说永璜委屈,也无权臣之势,不会让弘历多心,倒算是稳妥;舒舒觉罗氏是正黄旗宗室旁支,父亲早逝,只靠着祖上传下的三等轻车都尉爵位度日,家世清白得像张白纸,却也略显单薄,怕是撑不起皇长子福晋的场面;董鄂氏则是镶白旗,父亲在理藩院任主事,从六品的小官,母亲是普通旗人女子,往上数三代都没有外戚牵扯,家世算得上中规中矩,最是让人放心。
翻到钮祜禄氏那一页时,甄嬛的指尖顿了顿。这姑娘是镶黄旗钮祜禄氏旁支,太后的族人,父亲现任车骑将军,虽官职不高,却是八旗里的老世家。她心里犯了嘀咕: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太后的意思。她思忖片刻,还是把这一页折了起来,打算留着给弘历过目时,看他的意思再定。
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已是三更天,惢心进来换了第三回茶,案头的烛火也烧短了一截,名册上已被甄嬛用朱砂笔圈出了六个名字:西林觉罗氏、钮祜禄氏、舒舒觉罗氏、董鄂氏、章佳氏,还有一个赫舍里氏。赫舍里氏祖上是开国功臣,只是如今家道中落,父亲只在太仆寺任寺丞,却是难得的书香门第——听说姑娘自幼跟着父亲读诗书,连《资治通鉴》都能背得大半,教养想必是不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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