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踩着满地碎骨走出乱葬岗时,天边正撕开一道猩红的裂口。霞光像融化的血,顺着云层的褶皱往下淌,将他沾满泥污的衣袍染得愈发诡异。他怀里揣着从“玉衡”尸身上剥下的令牌,指尖还残留着那人喉骨碎裂时的黏腻触感——昨夜的厮杀比预想中更凶险,天机阁的“北斗七子”竟来了其四,若不是红妆在暗处用淬毒的骨笛扰了对方阵脚,此刻他恐怕已沦为野狗的口粮。
“活着的滋味,总带着点铁锈味。”沈醉低头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喉间的灼痛感让他想起三年前被影阁灌下“蚀心散”的夜晚。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像条蛆虫般烂在泥里,却没想过有朝一日,竟能踩着仇敌的尸骨看日出。
他拐进乱葬岗边缘的密林,枝头的晨露打湿了发梢,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怀里的卷宗册硌得肋骨生疼,那是从废弃古庙的暗格里翻出的东西,纸页泛黄如枯骨,上面记载的“天启十七年血案”像条毒蛇,缠着他的呼吸——卷宗里的字迹带着种熟悉的潦草,笔锋间藏着的那点倔强,像极了惊蛰临终前在他掌心画下的星图。
“故人?仇人?”沈醉扯了扯嘴角,将卷宗往怀里按得更紧。这世上最可笑的事,莫过于你拼命想揪出的真相,到头来却系在某个早已化作飞灰的人身上。就像此刻天边的霞光,看着热烈如火,伸手去碰,却只捞得满掌寒气。
密林深处传来几声鸦鸣,沈醉猛地按住腰间的短刃。他记得这林子里的鸦雀早在三年前就被影阁的毒烟熏绝了,如今这声音来得蹊跷,倒像是有人故意捏着嗓子模仿。他放缓脚步,靴底碾过腐叶的声响被晨风吹散,耳尖却捕捉到三丈外的草叶异动——不是野兽的沉重蹄声,是人的呼吸,刻意压低过,却瞒不过他这双被“蚀心散”淬炼过的耳朵。
“出来。”沈醉的声音裹着寒意,像冰锥砸在寂静的林子里,“别让我把你当野狗宰了。”
草从里静了片刻,随即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滚了出来,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脸色白得像刚从坟里爬出来:“大、大爷饶命!我就是个砍柴的,迷、迷路了……”
沈醉盯着他裤脚的泥印——那不是山林里的黑泥,是乱葬岗特有的青灰色腐土,上面还沾着半截没烧透的纸人胳膊。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癫狂:“砍柴?这林子里的树都被虫蛀空了,砍回去当棺材板吗?”
汉子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柴刀“哐当”落地。沈醉注意到他脖颈左侧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条扭曲的小蛇——那是影阁外围杀手的标记,用特制的药汁染上去的,遇热才会显形。而此刻,那胎记正随着汉子急促的呼吸微微发烫,颜色愈发深了。
“影阁的‘蛇奴’,”沈醉的指尖在短刃上轻轻叩击,“什么时候改行学狗叫了?”
汉子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尖锐如夜枭:“沈公子好眼力!可惜啊,你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他猛地扯开粗布短打,胸腹间竟绑着十几根引信,上面缠着浸了煤油的布条,“影阁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同归于尽,也算你的福气!”
沈醉的瞳孔微缩。影阁的人向来惜命,用自爆这种同归于尽的法子,除非……是为了抢他怀里的卷宗。他突然侧身,足尖在身旁的枯树上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向汉子。就在引信即将被汉子点燃的瞬间,他的短刃精准地割断了对方的手腕筋络。
火折子落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汉子惨叫着倒地,沈醉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刀尖抵住他的咽喉:“谁派你来的?”
汉子死死咬着牙,嘴角却溢出黑血——竟是藏了剧毒在牙缝里。沈醉皱眉,正想逼问,却见汉子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沈醉猛地回头。
晨光穿过密林的缝隙,在他身后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而在那影子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穿月白长衫的少年,手里把玩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珠子里流转着淡淡的霞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如同玉雕。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却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沈公子的手段,还是这么利落。”少年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却让沈醉的后背瞬间爬满寒意。
这声音……像极了惊蛰。
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沈醉握紧短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是谁?”
少年笑了,笑起来眼角也有两道浅浅的纹路,和他记忆里的惊蛰重合在一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公子怀里的卷宗,能不能借我看看?”
沈醉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少年身上没有杀气,却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他的衣袍一尘不染,脚下的草叶没有丝毫被踩踏的痕迹,仿佛不是走过来的,而是凭空出现的。更诡异的是他手里的珠子,那霞光流转的模样,竟和卷宗里记载的“天启血案”中失踪的镇国之宝“定魂珠”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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