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阳城的飞檐翘角上,将那片错落的屋宇染成一幅流动的朱砂画。沈醉立在城主府最高的了望台上,玄色衣袍被穿堂而过的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如暗夜里展开的蝙蝠翼。他指间转着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青云”二字被磨得发亮,却依旧透着蚀骨的寒意。
“还有三个时辰。”身后传来脚步声,林霜月的白裙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尘埃。她将一件叠得整齐的狐裘递过来,袖口绣着的银线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北境风烈,这是用雪狐腹皮做的,寻常寒气侵不透。”
沈醉没有接,目光依旧落在远方蜿蜒如蛇的官道上。那里正有一队商旅赶着驼队西去,渺小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缩成几粒移动的墨点。“你见过被冻僵的狼吗?”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越是皮毛厚实的,死得越沉。”
林霜月指尖微颤,将狐裘搭在旁边的石柱上。她知道这人的脾性,如寒冬里的孤狼,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警惕。可她偏生爱看他眼尾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刀光映在酒里,危险又迷人。“昨日去给苏妃子辞行,她将这个塞给我。”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绛色锦缎上绣着缠枝莲,“说里头是她用三年心头血养的暖玉,能护你一程。”
沈醉这才转过身,接过锦囊时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像火星落在寒冰上,转瞬即逝。锦囊入手温热,隐约能摸到里头玉牌的棱角。“她倒是比你懂我。”他掂了掂锦囊,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三分嘲讽七分自嘲,“这世间最无用的是善意,最锋利的,倒是这些裹着暖意的刀子。”
林霜月蹙眉:“苏妃子身世可怜,对我们并无恶意。”
“可怜?”沈醉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冷冽,“这皇城根下,谁不可怜?那龙椅上的万岁爷,怕是连做梦都在数自己的骨头还有几根没被蛀空。”他将锦囊塞进怀里,转身时玄袍扫过石柱,将那件狐裘带落在地,“不必替我收拾行囊,我这人,向来轻装简从。”
林霜月弯腰拾起狐裘,指尖触到那柔软的皮毛,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冷宫见到的苏妃子。那时她正坐在窗下绣一方帕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竟有种易碎的美感。“沈公子可知,苏妃子绣的帕子上,是一对戏水的鸳鸯?”她轻声道,“她说是给你和我绣的,还说……愿我们能像寻常夫妻那样,得偿所愿。”
沈醉的脚步顿在石阶上,暮色漫过他的侧脸,将那抹不易察觉的动容藏得严实。“寻常夫妻?”他低低重复着,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药草,“这世间最奢侈的,便是‘寻常’二字。”他抬脚往下走,玄色衣袍在石阶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让护卫队卯时在城门口集合,迟到者,不必跟上了。”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网,缓缓罩住青阳城。城主府的书房里还亮着灯,沈醉铺开一张皇城舆图,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舆图的角落里,用朱砂画着一朵残缺的莲花,那是苏妃子的标记。他想起三年前在皇城救下她时,她也是这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宫装,手里紧紧攥着半朵干枯的莲花。
“公子,都准备好了。”暗卫跪在门外,声音压得极低,“按照您的吩咐,在粮草里掺了三成的硝石,马车底下也藏了机括。只是……林姑娘那边,她的行囊里有不少药材,要不要……”
“不必。”沈醉打断他,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她想带什么,便让她带。”他顿了顿,补充道,“派人盯着她的马车,别让她耍什么花样。”
暗卫应了声“是”,悄然退了出去。沈醉将一枚银针插进舆图上标记着“断魂崖”的地方,那里是去往皇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当年苏妃子差点被活埋的地方。他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泥土裹着血腥味,苏妃子的指甲缝里全是血,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开他的衣角。
“沈郎,若有朝一日你能离开这皇城,一定要带着我走。”那时她的声音像碎玻璃,割得人耳朵生疼,“我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我想……做个能自己做主的人。”
沈醉闭上眼,将那些翻涌的记忆压下去。他起身推开窗,夜风带着寒意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天。他知道,再过几个时辰,他们便要踏上那条通往皇城的路,那是一条铺满荆棘与白骨的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卯时的梆子声刚响过第一下,青阳城门口已站满了人。三十名护卫个个身着重甲,腰间配着弯刀,脸上带着肃杀之气。林霜月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骑装,头发高束成马尾,显得英姿飒爽。她的马车停在一旁,车夫正将最后一个药箱搬上去,药箱上贴着红色的封条,写着“救命”二字。
“沈公子还没来?”林霜月看了眼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官道尽头的薄雾里,隐约能看到车轮碾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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