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斜斜挂在紫宸宫的飞檐上,将琉璃瓦映得泛着一层青白的冷光。沈醉立在窗下,指尖捻着那卷刚到手的宫廷布防图册,宣纸的粗糙质感透过指尖传来,却不及心中翻涌的寒意来得刺骨。图册上的朱砂标记如凝固的血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勾勒出皇城深处最隐秘的脉络——那是无数侍卫的换防路线,是暗哨的藏匿角落,是禁军巡营的时辰规律,甚至连几处鲜为人知的密道入口,都被细细标注在不起眼的角落。
“这东西,娘娘藏了多久?”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冷硬。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谁在暗处窃窃私语。
珠帘后的身影动了动,玉环相撞的清脆声打破了沉默。淑妃执起茶盏,纤长的手指掠过温热的盏沿,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茶烟上,轻声道:“藏了三年。从入宫第三年起,便借着整理先帝旧物的由头,一点点凑齐的。”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醉,那双曾被岁月磨去锋芒的眸子里,此刻竟有微光闪动,“沈公子可知,这宫墙里的每一块砖,都在吃人。想要活下去,总得留几分后手。”
沈醉转过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土。他盯着淑妃鬓边那支点翠步摇,想起多年前在沈府后院见过的一幕——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跟着父亲在花园里修剪梅枝,恰逢家中收留的那位孤女来送热茶,发间别着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桃木簪,却比眼前这满头珠翠更让人记挂。
“娘娘的后手,倒是帮了沈某大忙。”他微微颔首,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感激,反倒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布防图册对他而言,是破开皇城困局的钥匙,可这钥匙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多少凶险,他比谁都清楚。淑妃在后宫沉浮多年,能活到如今地位,绝不是仅凭几分姿色或旧日恩情就能做到的。
淑妃放下茶盏,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沈公子说笑了。本宫在这深宫里,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能有什么真正的后手?不过是看在令尊当年的情分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她的目光飘向窗外,越过重重宫墙,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落难的午后——那时她还是个不起眼的罪臣之女,被人追打至城郊破庙,是沈父路过,递了她一块温热的米糕,又悄悄塞给她一把碎银,让她赶紧远走他乡。
“家父常说,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沈醉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图册边缘,“只是娘娘今日之举,已非举手之劳。这份情,沈某记下了。”他从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尤其是在这波谲云诡的皇城之中,每一份人情背后,都可能是一把淬了毒的刀。
淑妃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戒备,反而起身走到妆台前,从妆奁深处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只是翅膀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摔过。“沈公子还记得这个吗?”她将玉佩递过去,指尖微微颤抖。
沈醉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骤然收缩。这枚蝴蝶玉佩,他记得。那是他十岁生辰时,父亲送给邻家女孩的礼物,说那女孩身世可怜,让他多照拂几分。后来那女孩突然不见了,父亲只说她被远亲接走了,他也就渐渐淡忘了。没想到,这枚玉佩竟会出现在淑妃手中。
“是你。”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波澜,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被命运捉弄的冷然。原来当年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他“阿醉哥哥”的小丫头,竟成了如今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的淑妃。岁月真是把最锋利的刀,不仅改变了人的模样,更磨平了所有天真。
“是我。”淑妃接过玉佩,轻轻贴在掌心,像是在汲取一丝久违的暖意,“当年若不是沈大人,我早已死在乱葬岗了。沈公子或许不记得了,你还曾把自己最宝贝的弹弓送给我,说让我遇到坏人就打他们。”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太多酸涩,“那时的天很蓝,风很轻,不像现在,连呼吸都带着算计。”
沈醉沉默着,没有接话。他想起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总爱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却有着一双清澈如溪的眼睛。可眼前的淑妃,眉眼间虽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轮廓,眼底却早已被深宫的尘埃蒙住,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与警惕。
“所以娘娘今日相助,是为了报答家父的恩情?”他忽然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不信这世间有纯粹的恩情,尤其是在这权力倾轧的中心地带。
淑妃将玉佩重新放回妆奁,转身时,脸上的温情已褪去大半,只剩下惯有的端庄与疏离:“一半是为了报恩,一半是为了自救。”她坦诚得让沈醉有些意外,“沈公子应该清楚,如今朝堂局势暗流涌动,太子与二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本宫夹在中间,若不找条后路,迟早会被碾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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