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窗棂上,像未干的血痕。沈砚之将指尖按在那道霜白痕迹上,凉意顺着指骨爬上来,混着袖中那半枚生锈的虎符,在皮肉间烙出灼痛。
“这东西还能叫得动谁?”谢临舟的声音从背后荡过来,带着酒气撞在梁柱上。他刚从城南破庙回来,靴底沾着半干的泥泞,在青石板地上拖出蜿蜒的痕,像条垂死的蛇。
沈砚之转过身,烛火在他瞳孔里劈啪作响。那半枚虎符的边缘被磨得发亮,背面“镇北”二字早已被岁月啃噬得模糊,却仍在黑暗里透着森然的光。“当年随父亲镇守北疆的十二营,总有认这虎符不认人的。”他指尖摩挲着符上的裂痕,那是十七年前父亲战死沙场时,被箭矢劈开的伤。
谢临舟将酒坛往桌上一墩,浊酒溅出几滴在褪色的舆图上,晕染开像片新的血迹。“十二营?沈将军怕是忘了,镇北军早被拆分得七零八落。李嵩那老狐狸当年借着‘整肃边防’的由头,把你父亲的心腹要么流放三千里,要么扔进天牢喂老鼠——现在能喘气的,怕是只剩些残兵游勇了。”
烛火突然暗了暗,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天。沈砚之走到墙边,伸手撕下那张贴着多年的《北疆舆图》,露出后面斑驳的砖墙。他屈指在砖缝间敲了敲,一块松动的青砖应声而落,里面藏着个油布包。
解开三层油布,露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封皮上用朱砂写着“忠骨录”三个字,笔画凌厉如刀。“这里记着三十七个名字。”沈砚之翻开账册,纸页发出脆响,“父亲当年怕遭不测,提前将他们安置在各地,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谢临舟凑过去,借着烛光看清第一页的名字:“秦苍?前哨营的神射手?听说五年前在沧州落草,成了山大王。”
“是他。”沈砚之指尖点在“秦苍”二字旁边的朱砂印记上,那是个小小的箭簇图案,“父亲曾救过他全家,他这条命早就是沈家的了。”他又翻到中间一页,“还有这个,苏珩,当年的军医,精通毒术,如今在洛阳开了家药铺,专治疑难杂症——只是没人知道,他调制的毒药能让七尺壮汉在三更断魂。”
账册上的名字一个个跳出来,像从坟墓里爬出的亡魂:在苏州码头扛活的铁匠周猛,当年能单手举起重甲;在金陵教坊司弹琵琶的柳娘,其实是父亲培养的密探,能从琴弦里听出人心鬼胎;还有在京城做木匠的老赵,他刨木的刨子,当年曾是战场上削铁如泥的短刀……
谢临舟的手指在账册上顿住,停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还差一个。”他抬头看沈砚之,“镇北军的左先锋,萧彻。当年最得你父亲信任,怎么没他的名字?”
沈砚之的指尖猛地收紧,账册的纸页被攥出褶皱。“萧彻……”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喉结滚动,“七年前,他亲手将父亲的灵柩送回京城,然后就消失了。有人说他投靠了李嵩,有人说他死在了逃亡路上。”他合上账册,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不管他是死是活,这次都要找到他。若他真的叛了,我便亲手了结他。”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烛火被吹得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谢临舟将酒坛里的残酒一饮而尽,摔碎在地上。“我去沧州找秦苍。”他抹了把嘴角,眼里闪着狠劲,“山大王?正好,老子当年在江湖上混的时候,最会跟这些亡命之徒打交道。”
“洛阳的苏珩交给我。”沈砚之将账册重新包好藏进砖缝,“我需要他的毒药,李嵩那老狐狸身边护卫众多,寻常刀剑近不了身。”他顿了顿,看向谢临舟,“记住,只说‘北风寒,归人还’,若是他们认这暗号,便带他们来京城外的破庙汇合。”
谢临舟点头,转身要走,却被沈砚之叫住。“等等。”沈砚之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上面刻着半朵梅花,“这是父亲当年给萧彻的信物,若你在江湖上听到他的消息,就用这个试试。”
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谢临舟接过来时,指尖触到沈砚之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印记。“放心。”他将玉佩揣进怀里,“不出三个月,我定让这些散落在天涯的忠魂,重新聚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谢临舟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沈砚之独自站在烛火旁,拿起那半枚虎符,贴在眉心。父亲临死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漫天飞雪里,穿银甲的将军倒在血泊中,喉咙里涌着血沫,却仍攥着他的手说:“阿砚,活下去,看清楚谁是忠臣,谁是奸佞……”
他猛地睁开眼,虎符的棱角硌得眉心生疼。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沈砚之走到桌边,铺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写下“洛阳”二字。墨汁在纸上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黑花。
三日后,洛阳城。
沈砚之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混在南来北往的人群里,走到“回春堂”药铺前。门楣上的匾额积着薄灰,门帘是褪色的蓝布,看起来和寻常药铺没什么两样。他掀帘进去时,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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