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透了西陲的戈壁。
沈砚之的指尖划过墓碑上蚀痕斑驳的“沈惊鸿”三字时,指腹被碎石硌出细密的血珠。血珠坠落在干裂的黄土里,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倒在金銮殿阶前时,溅在青砖上的温热。
“大人,风要起了。”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沈砚之转身,玄色披风在猎猎风中翻卷如鸦翼。来人一袭皂衣,腰间悬着柄没有剑鞘的断刃,正是当年沈家旧部留下的孤儿,如今的暗卫统领夜离。他左眼覆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十二岁时替沈砚之挡下刺客毒箭的印记。
“查得如何?”沈砚之的声音比戈壁的砂砾更冷。
夜离单膝跪地,掌心摊开一枚锈迹斑斑的虎头符:“镇北军左营的老卒说,当年沈将军被构陷通敌,军械库的火是工部侍郎赵崇亲手点的。这符是从他贴身侍卫尸身上扒下来的,符尾刻着‘崇’字。”
沈砚之接过虎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虎头的獠牙刺破掌心,血腥味混着陈年铁锈气钻入鼻腔,竟让他想起父亲教他握剑时的场景。那时父亲的手掌宽厚温暖,总能稳稳裹住他的小手,在月光下一遍遍演练“破阵十三式”。
“赵崇……”他喉间溢出的字句像淬了冰,“当年父亲视他如手足,竟养出这么条毒蛇。”
夜离抬头时,左眼的疤痕在残阳下泛着暗红:“还有件怪事。半月前江南漕运沉船,捞上来的尸身里,有个太监的腰牌刻着‘司礼监随堂’,但查遍名册,根本没有这人。更蹊跷的是,尸身指甲缝里有金粉,跟当年沈将军案卷宗上沾的一样。”
沈砚之瞳孔骤缩。那金粉他记得,是御书房专供的“云屑金”,寻常官员连见都见不到。当年卷宗上的金粉被定性为“沈惊鸿私通后宫的证物”,如今想来,倒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破绽。
“备马。”他转身走向拴在枯树下的乌骓,“去长安。”
夜离起身时,瞥见沈砚之披风下摆沾着的半片枯叶。那叶子边缘焦黑,像是被大火烧过——去年他潜入赵府后院,曾在柴房发现同样的枯叶,当时只当是寻常灶火,此刻想来,或许那柴房便是销毁罪证的地方。
三日后,长安西市的“鬼市”正热闹。
沈砚之换了身粗布短打,混在戴着各式面具的人群里。鬼市只在子时到寅时开市,卖的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盗墓贼刚挖的明器、逃犯的户籍文书、甚至还有宫里流出来的**。他要找的是个叫“雀儿眼”的线人,据说这人能弄到司礼监的内部消息。
转过卖人皮面具的摊子,忽闻一阵琵琶声。
那琴声时而凄厉如鬼哭,时而低回如私语,弹到急处,弦音陡然拔高,竟震得旁边摊位上的青铜镜嗡嗡作响。沈砚之循声望去,只见角落的酒肆里,一个穿水红裙的女子正抚琴。她脸上蒙着层薄纱,露在外面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琉璃。
“客官要点什么?”酒肆老板是个独眼龙,见沈砚之盯着女子看,咧嘴笑露出金牙,“那是苏姑娘,琴弹得好,酒量更好。不过她有规矩,想听她弹完整曲,得答上她一个问题。”
沈砚之刚要开口,琵琶声戛然而止。
苏姑娘抬眼望过来,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腰间——那里藏着半截虎头符,被粗布衣服遮得严实,竟不知她是如何发现的。
“这位公子,”她声音清冽如冰泉,“可知‘焚书坑儒’时,咸阳城的大火烧了几日?”
周围的酒客哄笑起来。这问题太简单,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是三月。沈砚之却皱眉,他曾在父亲遗留的兵书里见过批注:“始皇焚书,实则只烧了三日,后两月火光皆为伪造,意在掩人耳目。”
“五日。”他沉声道。
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指尖拨动,琵琶弹出段轻快的调子。她起身走到桌边,纱袖轻扬,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这杯我请。看公子气度,不像来鬼市淘物件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沈砚之端起酒杯,酒液冰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戾气:“姑娘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公子心里清楚。”她俯身靠近,薄纱几乎贴在他耳边,“赵侍郎昨晚丢了只翡翠翎管,据说里面藏着他跟司礼监王公公的密信。公子若有兴趣,我知道那翎管在哪。”
沈砚之猛地攥紧酒杯,陶土杯壁瞬间裂开细纹。他确定自己从未跟人说过要找赵崇的麻烦,这女子究竟是谁?
“你想要什么?”
苏姑娘直起身,轻笑时纱巾微动,露出小巧的下巴:“我要赵崇项上人头。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找到他二十年前藏起来的账册。听说,那账册上记着当年参与构陷沈将军的所有人名。”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爹也在那账册上。”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睛里的光亮变成了寒芒,“他叫苏明远,当年是工部主事,负责给沈将军押送军械。大火那晚,他被人灭口,尸体至今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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