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靴底碾过阶前的碎冰,发出细碎的裂响,像极了这深宫暗夜里无数被掐断的呼吸。檐角的冰棱垂着,尖端凝着半透明的霜,映着天边那轮被乌云啃得残缺的月,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斑驳的宫墙上,如同一条蛰伏的蛇。
他刚避开巡夜禁军的第三波搜查,玄色衣袍上还沾着琉璃瓦的碎碴。方才在养心殿西侧的暗渠里潜游时,渠水的寒气顺着骨缝往里钻,此刻倒成了好事——能压下他因内力运转而腾起的热意,免得被那些养得眼尖的太监嗅出活人气。
“这狗奴才,定是把本宫的炭火克扣去孝敬李总管了!”
尖利的女声裹着寒风撞进耳朵,带着三分怨毒七分凄楚。沈醉足尖一点,身形如纸鸢般掠上矮墙,只见不远处那座爬满枯藤的宫殿门口,一个穿着半旧宫装的女子正用冻得发红的手捶打着朱漆斑驳的门环,环上的铜绿蹭在她袖口,像极了未干的血。
冷宫。
沈醉的指尖在腰间的短匕上顿了顿。这地方本不在他的探查路线里,可那女子的声音里藏着的绝望,竟让他想起多年前断魂崖下,那些被弃尸荒野的孤魂。
他悄然落地,靴底踩在枯叶上,惊起几只躲在草窠里的寒虫。女子猛地回头,发髻上歪斜的银簪晃了晃,露出一张被冻得青紫的脸。纵然脂粉尽褪,眼角的细纹里积着风霜,可那双眼眸睁开时,仍能看出几分当年的风华——那是被精心豢养过的娇贵,如今却像被暴雨打蔫的牡丹,只剩残瓣在寒风里瑟缩。
“你是谁?”女子的声音发颤,却强撑着挺直脊背,“这冷宫禁地,岂是外人能来的?”
沈醉没说话,只是抬眼扫过她身后的宫殿。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寒风灌进去,卷起地上的纸屑打着旋儿飞;廊下的宫灯早就灭了,灯架上结着厚厚的冰;门槛边堆着半筐发黑的菜根,想来便是她的吃食。
“看来,周贵妃的日子,比传闻中更清苦些。”沈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冰块在石板上摩擦。
女子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瓷白的青。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门柱,发出“咚”的闷响:“你……你认识本宫?”
沈醉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扔了过去。油纸包落在女子脚边,滚出半块还带着余温的糕点——那是他方才潜入御膳房时顺手牵的,本想留着填肚子。
“三年前,你父亲镇国公还在时,我曾在琼林宴上见过贵妃一面。”他看着女子迟疑地捡起糕点,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那时你穿一身海棠红宫装,簪着东珠步摇,站在陛下身边,比御花园的牡丹还要艳。”
周贵妃的手抖得厉害,油纸被捏出几道深痕。她忽然将糕点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冰冷的石阶上,瞬间凝成了小冰粒。
“艳?”她笑了起来,笑声比寒风还要刺耳,“再艳又如何?还不是被那狐狸精和奸臣联手构陷,落得个父兄斩首、满门抄斩的下场!”她猛地抬头,眼中的泪被狠劲逼了回去,只剩下淬了毒的光,“你是谁?是来杀本宫的,还是来看笑话的?”
“都不是。”沈醉靠在枯藤缠绕的廊柱上,月光从他眉骨的疤痕上滑过,“我来查镇国公通敌叛国的案子。”
周贵妃的瞳孔骤然收缩:“你说什么?”
“镇国公当年手握重兵,镇守北疆,若真要通敌,何必等到粮草充足、军心稳定时才动手?”沈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周贵妃心上,“况且,那封所谓的‘通敌密信’,笔迹模仿得再像,也少了镇国公独有的回锋笔势。”
周贵妃踉跄着扑过来,死死抓住沈醉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知道!你竟然知道!”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是秦侩!是那个当朝丞相秦侩!他联合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莲英,伪造密信,买通北疆的细作,害死了我父兄,还把所有罪证都推到我们镇国公府头上!”
她忽然捂住嘴,惊恐地看向四周,确认没人后才接着说:“他们不仅要斩草除根,还要逼陛下退位!我上个月在冷宫墙角捡到一张被风吹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中秋夜,龙椅易’——中秋就是三天后!他们要在宫廷宴会上动手!”
沈醉的眸色沉了沉。中秋宫廷宴,正是他计划中动手的时机,没想到对方也选在这一天。看来这场棋,比他预想的还要险。
“秦侩的罪证,你有吗?”
周贵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他们做得太干净了。我父兄的旧部要么被流放,要么被灭口,唯一可能藏有证据的镇国公府,早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盒子,颤抖着递过来,“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说是能保周家一线生机。我看不懂里面的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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