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站在破败的城门口,靴底碾过一片枯黄的草叶。风裹着沙尘打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是饿殍腐烂的味道,混在灾民嘶哑的哭嚎里,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这方天地的肌理。
三日前,他亲眼看见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臣被铁链穿透肩胛骨,拖拽着走过这条街。老臣的血在青石板上蜿蜒出蛇形的轨迹,身后跟着哭瘫在地的家眷,而围观的百姓里,竟有半数眼神麻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杂耍。
“大人,喝口水吧。”
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童,举着豁口的陶碗凑过来。碗里的水浑浊不堪,漂着几片草屑,可孩童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粒未被风沙磨碎的星子。沈醉接过碗时,指尖触到孩童冰凉的手腕,那细弱的骨头硌得他掌心生疼。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狗剩。”孩童怯生生地缩了缩脖子,“爹娘说贱名好养活……可他们昨天都没气了。”
沈醉沉默着将水递回去,看着孩童咕咚咕咚喝得急切,喉结滚动的弧度像只濒死挣扎的鱼。不远处,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正用脚踢开一个试图乞讨的老妇,腰间的刀鞘碰撞着,发出冰冷的脆响。
“这世道,活着比死更难。”
一个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醉转身,见是个独臂的老兵,断腕处缠着发黑的布条,正用仅剩的左手往嘴里塞着树皮。“李大人是个好官啊,修渠、减税,哪样不是为了咱们百姓?就因为弹劾了那奸相三本,就落得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这宫里的天,早就黑透了。”
沈醉的目光落在老兵浑浊的眼球上,那里映着灰蒙蒙的天,也映着街角那棵被剥皮的老槐树。树皮被饥民剥去充饥,露出惨白的木质,像极了那些被挖去内脏的尸体。
“宫里的事,你知道多少?”他问。
老兵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还能有啥?奸相魏坤一手遮天,太监王振把持内宫,皇帝老儿被蒙在鼓里,整天就知道炼丹求仙。前阵子听说连皇后都被打入冷宫了,就因为替李大人说了句公道话……”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衙役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瞬间挺直了腰板,对着尘土飞扬的方向谄媚地笑。沈醉眯起眼,看见一队锦卫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驶来,轿帘上绣着的金蟒张牙舞爪,轿夫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接缝处,生怕惊扰了轿里的人。
“魏相的轿子!”老兵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怀里,“快躲远点,被他们看见没好下场!”
沈醉却没动。他看着轿子从眼前经过,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佛珠。那串佛珠的紫檀木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像极了人血凝固后的颜色。
轿子过去后,衙役们又恢复了嚣张的嘴脸,踹翻了路边一个卖草药的小摊。摊主是个瞎眼的老妇人,摸索着去捡散落的药草,却被衙役一脚踩在手上。
“挡着魏相的路,你也配活?”衙役狞笑着,抬脚还要再踩。
沈醉忽然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衙役的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惨叫着滚在地上。其余几个衙役拔刀相向,却被沈醉随手甩出的几粒石子击中手腕,刀“哐当”落地,腕骨尽碎。
“你是什么人?”一个领头的衙役色厉内荏地吼道。
沈醉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路过的。”他弯腰扶起瞎眼老妇人,将碎银塞进她手里,“这些药,我买了。”
老妇人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好心人……你是好心人啊……求你救救这满城的百姓吧……”
沈醉看着她浑浊的眼窝,又看向远处那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灾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他也曾站在相似的境地。那时战火燎原,尸横遍野,他以为只要握住剑,就能斩断所有不公。可后来才明白,有些黑暗,藏在朱墙深宫之内,非一剑可破。
“我会的。”他说。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他沉寂已久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本是个只想独善其身的散修,三百年的风霜早已磨平了棱角,可此刻看着这人间炼狱,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血性,竟一点点复苏了。
要救这些人,就得先扳倒魏坤。要扳倒魏坤,就得进入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看清里面的魑魅魍魉。
沈醉转身离开城门,朝着城中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成衣铺走去。他需要一身能让他混入宫廷的行头,需要一份能掩人耳目的身份。
成衣铺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沈醉穿着不凡,却要一套最粗陋的灰布衣服,眼神里透着几分惊疑。“客官,这料子……”
“就要这个。”沈醉打断他,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再给我一把剪刀,一瓶最好的伤药。”
老板不敢多问,连忙取来东西。沈醉走进里间,关上门,对着铜镜打量自己。镜中的人眉目锐利,下颌线分明,一身锐气藏不住。这样的样貌,别说入宫,怕是连宫门都靠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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