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泥泞的官道上。
沈醉立于道旁老槐树下,玄色衣袍被朔风掀起边角,露出腰间那柄缠着旧布的短剑。剑名“碎影”,三日前刚饮过三个劫道恶徒的血,此刻刃间似乎还凝着未散的腥气。他望着远处蹒跚的队伍,眸色比天边的铅云更沉。
那是一支流放的队伍。
铁链拖过冻土的声响,像钝刀在磨人的骨头。打头的囚车栏杆上,捆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囚服破烂处露出青紫的鞭痕,却依旧脊背挺直,宛如未倒的青松。沈醉认得他——前户部尚书周衍,三个月前还在金銮殿上力谏减税,如今却成了“通敌叛国”的罪臣。
“让让!都给我让让!”
押送的官差挥着水火棍驱赶围观的百姓,唾沫星子喷在一个捧着窝窝头的孩童脸上。孩童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窝窝头滚落在泥水里,黄澄澄的面上立刻沾了层黑污。孩童想哭,却被身旁的妇人死死捂住嘴,只敢发出压抑的呜咽。
沈醉的目光落在那枚脏污的窝窝头上。
三日前他进入这片地界时,就见沿途饿殍渐多,村落十室九空。有农户告诉他,自周尚书被构陷后,新上任的户部侍郎便借着“查抄逆党”的由头横征暴敛,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稍有反抗便是“通逆”的罪名,抄家砍头是常事。
“周大人是好人啊……”有白发老丈蹲在道边抹泪,“去年大旱,是他跪着求皇上开粮仓,我们才没饿死……如今怎么就成了逆贼?”
“嘘!”旁边的汉子慌忙捂住他的嘴,眼神惊恐地瞥向官差,“张老爹你不要命了?现在谁敢说周大人一句好,就是跟李侍郎过不去!”
李侍郎——李嵩。如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据说深得皇上宠信,短短三个月便从五品御史爬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手段之狠辣,连老牌奸臣见了都要退避三分。
沈醉指尖在“碎影”剑柄上轻轻摩挲。他本是路过此地,只想找个清静处调息,却没料到会撞见这出闹剧。可不知为何,周衍那被血污糊住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总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在刑场上笑着饮下毒酒的老友。
那时老友也是这般,明明可以屈膝求生,却偏要对着监斩官朗声道:“我沈清河一生磊落,若我之死能换这世道清明,值了!”
后来呢?
后来沈清河的坟头长了三尺青草,世道依旧浑浊,奸佞照样横行。
“驾!”
队伍末尾传来一声怒喝,一匹瘦马拖着辆破旧的马车踉跄前行。车帘被风吹起一角,沈醉瞥见车内缩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面色蜡黄如纸,怀里的婴孩哭得声嘶力竭,却听不见一点奶水吞咽的动静。
那是周衍的家眷。流放的文书上写着“阖家发配”,连刚满月的孙儿都没放过。
忽然,周衍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不等声音出口,旁边的官差便一棍砸在他后颈上,老者闷哼一声,软软地倒在囚车里,花白的头颅磕在栏杆上,渗出血迹。
“老东西,还敢瞪?”官差啐了口唾沫,“到了流放地,有你受的!”
围观人群里响起一片抽气声,却无人敢作声。沈醉注意到,人群后排站着个青衣少年,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眼里的血丝几乎要滴出来。少年身旁的老仆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低声哀求:“少爷,不能冲动啊!我们还要留着命给老爷报仇啊!”
少年猛地甩开老仆的手,刚要冲出去,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肩膀。
“想死?”
沈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少年浑身一僵,转头见是个陌生男子,眉眼间的戾气让他莫名心悸。“关你什么事!”少年咬牙道,“那是我爷爷!”
“你冲上去,”沈醉看着远处渐渐消失的队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会多两具尸体,除此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少年愣住了。
“官差的水火棍硬,还是你的骨头硬?”沈醉收回手,指尖沾了点少年衣服上的尘土,“报仇不是靠一腔热血,是靠脑子。”
老仆连忙拉着少年跪下:“多谢先生点醒!我家少爷年轻气盛,冲撞了先生,还望恕罪!”
少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沈醉却没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队伍消失的方向。官道尽头的暮色越来越浓,像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罩下。他忽然想起方才周衍倒下前,目光似乎扫过他这个方向,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先生,”老仆颤巍巍地问,“您……您认识我家老爷?”
沈醉没回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扔给少年。“拿着。”纸包里是几块干硬的饼,“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别的。”
说完,他转身走向暮色深处。衣袍扫过老槐树下的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少年捏着油纸包,看着沈醉消失的方向,忽然问道:“他是谁?”
老仆眯起眼,望着那道融入黑暗的背影,声音带着惊疑:“看他腰间的剑……莫不是传说中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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