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辟九霄 第78章 千瘴寻踪

南荒，千瘴泽。

这是一片被天地遗弃的腐朽之地。终年不散的七彩毒瘴如同厚重的幕布，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沼泽与扭曲的枯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腻与**交织的气息，地面是吞噬一切的泥淖，毒虫异兽潜伏其间，空间因常年毒气侵蚀而脆弱不稳，时有瘴气风暴肆虐。寻常修士踏入此地，真元运转滞涩，神识被严重压制，稍有不慎便可能身中剧毒，或沉入无底泥潭，或成为毒虫的食粮。

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艰难地行走在这片死亡地带。正是改容易貌、收敛气息的陈平与道四（影蛛）。

陈平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混沌光晕，将侵蚀而来的毒瘴悄然炼化、排斥在外，步履沉稳。道四则如鱼得水，他本就精通毒术与隐匿，此刻更是将自身气息与周围毒瘴融为一体，如同一个幽灵，在前方探路，不时以特殊手势提醒陈平避开隐藏的毒潭与空间裂缝。

“主人，根据最后的情报，‘哑医’婆婆最后现身之处，应在西北方向的‘腐骨沼泽’深处。那里是腐骨瘴的源头，毒性最烈，空间也最不稳定。”道四传音道，声音在毒瘴中有些失真。

陈平微微颔首，神识如触须般小心蔓延，却只能感知到方圆百丈范围，再远便被浓稠的毒瘴与混乱的能量干扰。“腐骨瘴…此瘴歹毒，能蚀骨**，对神魂亦有损伤。那哑医能在此地活动，果然不凡。”

两人继续深入，沿途可见不少被毒瘴腐蚀得只剩白骨的妖兽残骸，以及一些冒险前来采集毒草、却不幸陨落于此的修士遗物，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忽然，道四身形一顿，打了个警戒的手势，低声道：“前方有动静，不是妖兽，是修士…三个人，正在争斗！”

陈平神识凝聚，果然感知到前方数百丈外，有三股气息正在激烈碰撞，其中两股充满暴戾邪气，另一股则微弱许多，却带着一种坚韧不屈的意志，正节节败退。

“潜过去看看。”陈平示意。两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近，藏身于一株巨大的、流淌着毒液的怪树之后。

只见一片相对干燥的黑色空地上，两名身着万毒门服饰的筑基后期修士，正狞笑着围攻一名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修为仅筑基初期，手中紧握着一柄药锄，舞动间带起道道微弱的绿光，勉强抵挡着两名邪修的攻击，嘴角已溢出黑血，显然中了剧毒。

“小丫头！把你从腐骨潭底采到的‘七心腐骨花’交出来！再乖乖束手就擒，让爷俩快活快活，或可饶你一命！”一名三角眼邪修淫笑着，催动一个毒葫芦，喷出大股腥臭的绿色毒雾。

另一名刀疤脸邪修则挥舞着一柄淬毒弯刀，刀刀狠辣：“跟她废什么话！拿下她，灵花和人都归我们！这丫头细皮嫩肉，正好用来试新炼的‘合欢蛊’！”

那少女咬紧牙关，眼神倔强，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催动体内微薄的木系真元抵抗，脚步踉跄，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陈平目光扫过战场，眉头微蹙。万毒门是南荒一个以毒术立派的三流邪宗，行事歹毒，声名狼藉。那少女…其功法气息，似乎与情报中“哑医”婆婆一脉有些相似，皆是木系为主，却蕴含一种奇特的生机与…死寂交融之感。

“道四，拿下那两人，留活口。”陈平淡淡吩咐。他对此等邪修毫无好感，且或许能从其口中得到些情报。

“是！”道四眼中寒光一闪，身形瞬间融入瘴气之中。

下一刻，正在围攻少女的两名万毒门修士突然身体一僵，动作停滞，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大恐怖，随即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昏迷不醒。他们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针孔。

少女一愣，茫然地看着突然倒地的敌人，随即警惕地环顾四周，药锄横在胸前。

陈平缓步从树后走出，混沌气息收敛，显得如同一个普通的过路修士。

少女看到陈平，眼中警惕更甚，后退几步，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啊…啊…”的嘶哑气音，果然不能言语。她焦急地比划着手势，指向地上的邪修，又指向自己，眼中充满疑惑与戒备。

陈平心中了然，此女恐怕与“哑医”婆婆关系匪浅。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姑娘不必惊慌，我二人路过此地，见此二人行凶，故出手相助。你可是中了他们的毒？”

少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示意无法说话，中毒已深。

陈平取出一枚得自宗门的五品解毒灵丹“清瘴辟毒丹”，屈指弹了过去：“此丹可解百毒，姑娘服下试试。”

少女接过丹药，仔细嗅了嗅，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似乎认出丹药不凡，又看了看陈平不像恶人，犹豫片刻，终于将丹药服下。丹药化开，她苍白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喉咙处的黑气也渐渐消散。

她尝试着开口，依旧嘶哑，但已能勉强发出模糊的音节：“多…谢…前…辈…”她吃力地躬身行礼。

“举手之劳。”陈平摆摆手，“姑娘可是独自在此采药？此地凶险，为何不见师长同行？”

少女眼神一黯，比划着手势，又夹杂着模糊的音节，断断续续地表达着：师尊（婆婆）在沼泽深处救治灾民，命她来采这株“七心腐骨花”做药引，不料遇到万毒门的人…

陈平心中一动，果然与“哑医”婆婆有关。“原来如此。我等正欲前往沼泽深处寻一位故人，或许与姑娘师尊相识。姑娘若不介意，可与我等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少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警惕，但看了看地上昏迷的邪修，又感受了一下体内尚未完全清除的余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指了指方向，示意愿意带路。

陈平对道四使了个眼色。道四会意，上前将两名昏迷的万毒门修士提起，如同提着两只死狗。

三人继续向沼泽深处行进。有少女带路，避开了许多险地。途中，陈平得知少女名叫“阿箐”，自幼被哑医婆婆收养，学习蛊医之术。

越往深处，腐骨瘴越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视线不足十丈。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简陋的窝棚和帐篷，不少感染了腐骨瘴、浑身溃烂流脓的凡人与低阶修士躺在其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景象凄惨。

阿箐眼中露出不忍与焦急，加快脚步。

终于，在一片稍微开阔、搭建着数十个窝棚的临时营地中央，陈平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一位身形佝偻、满头银发、脸上布满深深皱纹与诡异青色纹路的老婆婆，正蹲在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身前。她双手干枯如柴，指尖飞舞着数只晶莹剔透、如同翡翠般的奇异蛊虫。蛊虫不断钻入孩子溃烂的伤口，吞噬着腐坏的烂肉与瘴毒，同时又吐出丝丝缕缕散发着生机的绿色光点，滋养着受损的肌体。孩子痛苦的脸色逐渐缓和，沉沉睡去。

老婆婆神情专注，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悲悯与坚定。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极其奇特的气息，生机与死寂完美交融，仿佛她本人就是一座行走在生死边界的神坛。正是“哑医”婆婆！

陈平没有打扰，静静站在远处观望。道四则隐匿身形，警惕四周。

阿箐快步跑过去，将采到的“七心腐骨花”递给婆婆，又比划着讲述方才的遭遇。

哑医婆婆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陈平，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谢，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救治下一个病人。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陈平也不在意，目光扫过营地。只见营地边缘，已经堆起了数十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显然都是救治无效身亡的受害者。而活着的那些人，看向哑医婆婆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以蛊治瘴，以毒攻毒…于生死间争命…此等医术，已近乎道矣。”陈平心中暗叹，对此行目的更加坚定。

直到夜幕降临，哑医婆婆才救治完最后一名病人。她疲惫地直起身，捶了捶腰，示意阿箐去熬药，然后才缓缓走到陈平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自己简陋的草棚。

草棚内，只有一张草床，一个药架，一盏昏黄的油灯。

哑医婆婆坐在草床上，示意陈平坐下。她取出纸笔，在纸上写道：“多谢道友相助小徒。老身哑残，不能言，失礼之处，海涵。”

字迹苍劲有力，隐含风骨。

陈平拱手：“婆婆客气，路见不平而已。在下陈平，来自青元宗，此次冒昧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婆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继续写道：“青元宗？名门大派。老身一介荒野鄙妇，有何能帮道友？”

陈平直视她的眼睛，开门见山：“在下听闻婆婆精通上古蛊医之道，能以蛊虫续脉接骨、吞噬万毒、甚至沟通生死。在下急需此等奇术，救治一位…道基受损、神魂受创的挚友。愿以重金或婆婆所需之物交换，亦可承诺，绝不以此术为恶。”

婆婆写字的手顿了顿，缓缓写道：“蛊医之术，非正道，凶险异常，易遭反噬，亦为正道所不容。道友何必涉此险途？”

“正道邪道，存乎一心。”陈平语气平静却坚定，“术无正邪，唯人用之。在下所求，只为救人，别无他念。若婆婆应允，青元宗愿奉婆婆为上宾，提供一切所需资源，助婆婆救治更多生灵，传承蛊医之道。”

婆婆沉默良久，浑浊的目光似乎要看透陈平的内心。棚内只有油灯噼啪作响。

许久，她才缓缓写道：“救人可以。但老身有三不救：奸邪之辈不救，无可救药者不救，不信我者不救。道友需救之人，符合哪一条？”

陈平微微一笑：“在下可担保，所救之人绝非奸邪，伤势虽重却非无可救药。至于信与不信…”他伸出手腕，“婆婆可亲自探查在下真元，便知在下是否心存歹念，是否有能力掌控蛊术反噬。”

婆婆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没料到陈平如此坦荡。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陈平腕脉之上。

顿时，一股精纯、浩瀚、包容万象却又带着一丝寂灭归墟意境的混沌真元，以及那枚深不可测、圆融无暇的混沌金丹的微弱投影，透过指尖，传递到婆婆感知中！

婆婆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写字的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这…这是…混沌之力？！你…你竟走得是这条道？！”

她显然见识非凡，竟认出了混沌道基！

陈平收回了手，淡然道：“婆婆现在可信了？”

婆婆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复杂之色，良久，才缓缓写道：“混沌道基…万古罕见…确有包容炼化万毒之能…老身信了。”

她顿了顿，又写道：“救人之法，老身可授。但需道友答应老身三个条件。”

“婆婆请讲。”

“第一，所需药材，皆由你提供，其中几味主药，极其罕见，需深入南荒绝地采集，凶险万分。”

“可。”

“第二，蛊医之术，可传你，但不得记录于玉简，只能口授心传，且你需立下心魔大誓，绝不外传，亦不用以为恶。”

“可。”

“第三，”婆婆笔锋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平，“待你救完人，需帮老身做一件事。此事…关乎一桩血海深仇，对手…极强，可能让你惹上杀身之祸。”

陈平目光一闪，毫不犹豫：“可。”

婆婆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干脆，写道：“你不问是何事？”

陈平微微一笑：“婆婆肯以秘术相授，又岂是奸恶之辈？你的仇人，多半也是该杀之人。即便不是，我既应下，便不会反悔。”

婆婆深深看了陈平一眼，缓缓点头，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好。老身…信你。明日清晨，带你所需药材清单来。现在，老身要歇息了。”

陈平拱手告辞，退出草棚。

棚外，月色凄冷，瘴气朦胧。道四如同影子般悄然出现。

“主人，那两名万毒门修士已审问清楚。他们此次前来，并非单纯抢夺灵药，而是奉门主之命，搜寻‘哑医’婆婆下落，似乎…与幽冥教下达的某个秘密任务有关。”道四低声道，眼中寒光闪烁。

陈平目光一凝：“幽冥教…果然无处不在。”他望向那盏昏黄的油灯，心中了然。哑医婆婆那第三个条件，那血海深仇，恐怕…与幽冥教脱不开干系了。

这第三位道兵人选，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但，也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