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秋转身离去,步子迈得又稳又沉,一次都没有回头。身后老屋里传来的,那压抑的、混合着屈辱、绝望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哭声,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再也无法钻入他的耳中,搅动他的心绪。
阳光刺眼,将他离去的背影勾勒得异常清晰,也照亮了他前方那条通往自家新宅的、洒满光斑的土路。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如此清晰、如此踏实,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
生产队长和两位长辈看着程立秋决绝的背影,又看看瘫坐在老屋门口、对着那包钱发呆流泪的老程头和王菜花,都是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各自背着手,沉默地离开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般彻底撕撸开、用钱买断的结局。除了叹息,也只能叹息。
程立秋回到自家院子。孙猛、魏建国几人正在收拾昨晚宴席留下的最后一点零碎,看到他回来,脸色平静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硬,都默契地没有多问。有些事,心照不宣。
魏红抱着孩子站在屋门口,眼神里带着担忧和询问。
程立秋走过去,从她怀里接过咿咿呀呀的儿子,用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轻轻蹭了蹭孩子娇嫩的脸蛋,惹得小家伙不满地挥舞着小拳头。他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办妥了。”他对魏红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字据立了,手印按了,钱也给了。往后,清净了。”
魏红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虽然砸得心里有点闷疼,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轻松。她知道,丈夫选择了一条最决绝、但也可能是最有效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靠山屯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关于程立秋“五百块钱买断爹娘”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屯子里悄悄流传。人们茶余饭后,少不了议论几句。
有说程立秋心狠手辣,有钱就六亲不认的。
有说老程头和王菜花自作自受,活该如此的,当初分家那么偏心,现在看儿子发达了又去闹,换谁谁也受不了。
更多的则是感叹程立秋真是能耐了,猎熊发财,出手阔绰,几百块钱说拿就拿,这日子真是过起来了。
这些风言风语,或多或少也传进程立秋的耳朵里。他只是听听,并不往心里去。他知道,无论怎么做,都堵不住悠悠众口。但只要自家人日子过得舒心,外人爱说啥说啥。那五百块钱,就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彻底拦住了老程家可能蔓延过来的所有浑水,让他能安心地经营自己的小家。
家里确实清净了。再没有突如其来的哭嚎吵闹,再不用提防着有人上门打秋风。魏红的月子坐得格外踏实,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两个孩子也像吹气似的见风就长,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程立秋的心思,也彻底从这些狗屁倒灶的家务事里抽离出来,重新投注到山里和未来的规划上。猎熊卖的钱还剩一些,加上之前的积蓄,是一笔不小的本钱。他琢磨着,等魏红出了月子,身体养好了,就得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了——包坡地种果树,扩大养殖规模,甚至…再去探探县里那条黑市的门路。
这天下午,他正拿着小本子在院里划拉,计算着包地和买树苗的成本,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犹豫的脚步声。
程立秋抬起头,只见老程头独自一人,佝偻着腰,站在院门口,搓着手,神情局促不安,像是鼓足了极大勇气才走过来。
程立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放下本子,走到院门口,语气平淡:“爹,有事?”
老程头不敢看儿子的眼睛,目光躲闪着,落在院子里的猪崽和鸡鸭上,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啊…没…没啥大事…就是…来看看…看看孩子…”
他的借口拙劣而苍白。自从那天摁了手印拿了钱,他还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儿子的家。
程立秋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绝不是单纯来看孩子。他没戳破,侧了侧身:“进来吧。”
老程头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像是怕踩脏了地似的。他局促地站在院子当间,目光快速扫过整齐的院舍、肥壮的牲畜、还有角落里晾晒的兽皮,眼神复杂。
魏红在屋里听到动静,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客气地打了声招呼:“爹来了。”
“哎…哎…”老程头更加手足无措,想伸手摸摸孙子,又似乎不敢。
尴尬的沉默弥漫着。最终,老程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程立秋,声音干涩而艰难地开口:“立秋…那钱…爹娘…谢谢你了…”
程立秋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老程头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惯有的、试图拿捏姿态却又底气不足的味道:“就是…就是…你看,你大哥家那大小子,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家里实在…实在困难…你这当二叔的,如今发达了…是不是…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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