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爹那带着乞求与怨怼的拦截,像一粒硌脚的石子,虽未改变程立秋前行的方向,却在他心底投下了一抹短暂的阴影。他骑着自行车,迎着傍晚略带凉意的风,将公社和镇口的烦扰甩在身后,径直回到了渔村那个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的家。
推开院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残留的一丝冷峻。魏红正在灶房忙碌,锅里炖着鱼,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小石头坐在炕席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程立秋上次回来给他削的几个小木人,嘴里咿咿呀呀地给自己配着音。黑豹趴在炕沿下,听到动静,警觉地竖起耳朵,见是程立秋,便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尾巴轻轻摇动。
“回来了?公社那边事儿顺当吗?”魏红从灶房探出头,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上是温暖的笑意。她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的情绪似乎比出门时低沉了一些,但没有立刻追问。
“嗯,还行。赵主任挺支持。”程立秋放下自行车,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精神一振。他走到炕边,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石头抬起头,咧开没长齐牙的小嘴,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含糊地喊了声:“爹……”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像温暖的阳光,彻底融化了程立秋心头那点因父亲和兄弟而生的寒意。他俯身将儿子抱起来,掂了掂,感觉又沉实了些,心里涌起一股为人父的满足。
晚饭很简单,却充满家的味道。一大盆酱焖海杂鱼,鱼肉鲜嫩入味;一盘清炒后院自种的油菜,翠绿爽口;还有一碟魏红自己腌的萝卜条,嘎嘣脆。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吃得津津有味。小石头已经能自己抱着小碗,用勺子笨拙地往嘴里扒拉饭粒,弄得满脸满身都是,魏红一边嗔怪着,一边细心地替他擦拭。
饭后,魏红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烧了热水,给小石头洗了澡,哄他睡下。小家伙玩累了,几乎头一沾枕头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夜色渐深,海风轻柔地吹拂着窗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屋里点着一盏玻璃罩子的煤油灯,灯芯挑得不算太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炕桌周围的一小片空间,显得格外温馨静谧。
程立秋拿出那个他随身携带、用来记录收支和计划的小本子,又找出一支铅笔头,就着灯光,开始核算最近的账目。魏红则坐在他对面,就着同样的灯光,缝补着程立秋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衣服。针线在她手中灵巧地穿梭,发出细微的“窣窣”声。
屋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针线穿过布料的窣窣声,以及窗外永恒的海浪轻吟。
过了许久,程立秋放下铅笔,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他将小本子推到魏红面前。
“红,你看看。”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魏红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起那个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小本子,就着灯光仔细看了起来。她的文化程度不高,但跟着程立秋这些年,耳濡目染,看这些简单的账目还是没问题的。
本子上清晰地记录着各项收支:卖野马和山货的收入是一大笔,购置“滨海611”新船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参田的日常投入(人工、肥料、工具损耗等)是持续性的开销,海上捕捞的收入时多时少但总体稳定,偿还贷款的本息……还有一项特别的,写着“杂项 - 瓷片”,后面是个很小的数字,那是程立秋象征性地记下的,算是海捞瓷探索的“启动资金”。
魏红看得认真,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看完后,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当家的,这……这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大了?买船欠着贷款,参田那边更是只进不出,还得投好几年。光靠海上打渔的收入,也就是刚够填上平时的开销和还贷,没啥结余啊。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程立秋看着妻子担忧的神色,心中并无不耐,反而有一种被牵挂的暖意。他伸手过去,覆盖在魏红放在炕桌的手背上,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有些粗糙,却温暖而踏实。
“别担心,红。”程立秋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账不能光看眼前。你看,”他指着本子上的项目,“买船是投入,但有了新船,咱们才能跑更远的海,打更多的鱼,遇到风浪也更安全,这是长远的好处。参田更是这样,现在投入大,看着只进不出,可这是咱家往后几十年的根基!六年,听起来长,可只要熬过去,那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未来的景象:“我盘算过,只要海上不出大意外,参田管得好,靠着打渔的收入,维持住现在的局面,撑到参田见效,问题不大。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将海捞瓷的进展简单跟魏红说了说,当然,隐去了具体细节和收获,只说是初步有了一点发现,还在摸索。“……这东西,要是真能弄出点名堂,那就是意外之财,能大大缓解咱们眼下的压力,让参田发展得更快更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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