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海市的霓虹灯在窗外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璀璨巨网。
廉价旅馆的房间里,陆远没有开灯。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任由城市的浮华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地流淌。
那只沉重的木箱,安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口等待入土的棺材。
他没有再去看箱子里的东西,可那些名字,那些日期,那些冰冷的病症,已经像用烙铁刻下一般,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三百二十一条人命,压得空气都变得粘稠。
手机屏幕的微光亮起,是吴兴国发来的加密邮件。标题只有两个字:磐石。点开,是关于星钢集团董事长王振邦的详尽资料,从他幼年时的求学经历,到他一步步爬上星钢权力之巅的发家史,再到他那张盘根错节、深入省内多个部门的关系网。资料的最后,附上了一张王振邦与省长赵立春在某个非公开场合的合影,两人笑容满面,姿态亲密。
“磐石”?吴兴国这个代号起得倒是贴切。王振邦在星海,确实如同一块又臭又硬的磐石,几十年来无人可以撼动。
陆远关掉手机,黑暗重新笼罩下来。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利税大户,一个商业巨擘,而是一个与省级权力深度捆绑的庞大复合体。
这盘棋,他没有退路。
……
第二天,当秘书小陈在市政府办公室见到陆远时,他正戴着金丝眼镜,一丝不苟地批阅着文件。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看起来平静而温煦,仿佛昨夜那些暗流汹涌的电话和决定,都只是一场梦。
小陈悄悄松了口气。这几天,市长身上总萦绕着一股让他心惊胆战的凛冽之气,今天总算恢复了正常。
“市长,这是城建局报上来的老城区‘织补’项目一期验收报告,需要您签字。”小陈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陆远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接过文件,看得极为仔细。他甚至就其中一个关于老街巷道铺设石材的种类问题,打了电话给分管副市长,详细询问了石材的防滑系数和耐磨损度,叮嘱务必要考虑到雨雪天气时老年人的出行安全。
这副锱铢必较、专注于本职工作的模样,让小陈彻底放下了心。看来市长已经从星钢那件事的挫败感中走了出来,重新将精力投入到了市政工作中。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陆市长,务实、严谨,还有点过分的细节控。
一整个上午,陆远处理了十几份文件,开了两个常规的碰头会,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直到下午,许静的电话打了进来。
“陆书记,人到了。就在您指定的那个地方。”
陆远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整理会议纪要的小陈,拿起外套:“我出去一趟,晚上的会前回来。”
小陈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市长匆匆离去的背影,连司机都没带。
半小时后,在星海市郊区一间被整体包下的废弃工厂里,陆远见到了许静派来的团队。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留着络腮胡、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他叫李默,是国内纪录片领域的顶尖导演,拿过柏林电影节的银熊奖,以拍摄风格犀利、视角独特着称。他的团队,也都是业内能叫得上号的好手。
“陆市长。”李默伸出手,握手有力,开门见山,“许总只说,您有一个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故事,需要我们来记录。”
陆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环视着这间空旷而破败的厂房,巨大的铁锈吊臂从穹顶垂下,像一只沉默的钢铁巨兽。阳光从破损的窗户里射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柱。
这里,曾经也是一座机器轰鸣、工人挥汗如雨的工厂。
“李导,”陆远转过身,看着他,“我找你们来,不是拍一个故事。是立一座碑。”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那个木箱,放在一张满是油污的旧工作台上。
“咔哒”一声,他打开了那把铜锁。
当十几本泛黄的笔记本呈现在李默和他的团队面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李默的摄影师忍不住上前一步,脸上满是困惑。
陆远没有解释,他只是从中拿起一本最薄的作业本,翻开,递到李默面前。
李默接过,低头看去。
“1998年3月12日,晴。11号楼3单元502室,王建国,男,54岁,肝癌晚期,去世……”
李默的目光,顺着那一行行工整却冰冷的字迹,缓缓下移。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粗重。当他看到“李卫东,男,9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去世”那一行时,他那只拿着笔记本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与骇然。
“这……这是……”
“十年,三百二十一个人。”陆远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们都曾住在一个叫‘星钢生活区’的地方,其中大部分,都集中在紧邻工厂排污口的五栋楼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