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接触被严密看守的民夫绝非易事。井生连日潜伏在堤坝附近茂密的灌木丛中,如同融入阴影的磐石,细致入微地观察着营地的每一点动静。潮湿的泥土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襟,冰冷的寒意紧贴着皮肤,蚊虫不知疲倦地叮咬,带来阵阵钻心的瘙痒,他却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炬火般穿透晨昏,牢牢锁定着远处的目标。他发现,当夕阳沉入地平线,民夫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收工时,便被一群手持森冷长矛的兵丁严密押送。他们步履蹒跚,沿着那条被踩踏得泥泞不堪、滑溜异常的小路,一步一滑地艰难前行,沉重的脚镣拖曳在泥水里,发出刺耳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在暮色四合中反复回荡,最终消失在离堤坝不足半里远的一个临时营地里。那营地由粗糙的圆木紧密排列而成栅栏,圆木上布满青苔和深深的裂痕,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四周耸立着高高的哨塔,塔上的兵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昼夜不息地扫视着营地的每一个角落。火把的光影在夜风中狂乱摇曳,投射出扭曲而狰狞的巨大阴影,如同潜伏的怪兽。任何外人胆敢靠近,哪怕只是一只误入的野狗,都会立刻招来兵丁们严厉的呵斥和粗暴的驱赶,那粗鲁凶狠的吼叫声足以撕裂周遭的寂静。民夫们更是被严格禁止随意出入,沉重的栅栏门每次关闭时都发出沉闷如雷的撞击声。他们如同被囚禁的牲口,挤在狭小、肮脏的营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臭与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自由在这里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但机会,总在绝望的缝隙中潜藏。井生以惊人的耐心等待了数日,默默忍受着烈日暴晒与凄风冷雨的轮番侵袭。终于,在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穿透薄雾,洒在湿漉漉的堤坝上,大地被一层如纱般的薄雾笼罩时,他看见一辆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驴车,吱呀作响地碾过碎石,缓缓驶入营地。车轮在碎石路上滚动,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车辕上挂着褪色、沾满污渍的布帘,车上装载着几个散发着浓烈酸腐气味的巨大木桶,桶壁渗出油腻、肮脏的污渍,里面盛着的正是兵营里吃剩的残羹冷炙——潲水,那股混合着食物**和油腻的馊臭味随风飘散,令人闻之欲呕。赶车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眉头仿佛永远紧锁着的老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愁云,眼神浑浊,盛满了深深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忧虑,佝偻的脊背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缰绳,仿佛那缰绳上承载着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井生心中雪亮,决定从这老头身上寻找突破口。他暗忖,这老头日日都能出入这如同铁桶般的营地,运送潲水,恐怕是唯一能与外界产生接触的线人了。
这天清晨,井生早早起身,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放亮,悄然藏身在驴车必经之路的一个隐蔽拐角处。那里有几棵枝叶繁茂、树冠如盖的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和婆娑的树影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屏住呼吸,蜷缩在粗壮的树干后,凝神静气,全身的感官都紧绷着,只等目标出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如同擂鼓般咚咚作响。当老头慢悠悠地赶着驴车,伴随着车轮碾过碎石那低沉而持续的呻吟声临近拐角时,井生看准时机,猛地一个踉跄,脚下故意在湿滑的地面上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道路中央的一个泥水坑里,泥浆瞬间溅满了他的衣裤,狼狈不堪的模样恰好挡住了驴车前进的去路。
“哎哟喂!小娃子,没摔坏吧?咋这么不小心!”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颤,连忙用力勒住缰绳,瘦小的身躯敏捷地跳下车,急匆匆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布满厚厚老茧、粗糙如同树皮般的手去搀扶井生,那双手虽然粗砺,却带着一丝意外的暖意。
井生装作痛苦不堪地揉着膝盖,眉头紧锁,趁着老头搀扶的瞬间,将一小块冰凉坚硬、带着体温的碎银,不动声色地塞进老头那粗糙的手掌心里,同时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老丈,实在对不住,惊扰您了。求您帮个忙,我想打听点营地里的事…”
老头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银子,分量不轻,又抬眼仔细看了看井生那双清澈见底却写满焦急的眼睛,脸上掠过一丝挣扎和犹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沙哑干涩,透着无尽的沧桑和无奈:“唉…娃子,不是俺心狠不帮你,那里面…唉,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你打听它做啥?沾上就没好事!”
井生心头一紧,连忙换上更加恳切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老丈,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有个亲叔叔,前阵子被官府硬征了去做工,就在那里面,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音讯全无,家里人都急疯了,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眼睛都哭肿了…”说着,他的眼眶真的微微泛红,流露出深切的忧虑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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