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在宽阔的江面上缓缓航行了两日。白日里,江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河泥与水生植物的气息;入夜后,江面则被薄雾笼罩,只有船头摇曳的灯火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光痕。两岸连绵的青山绿树如同流动的画卷,在视野中渐次退去,最终,在天际线与水波相接的朦胧处,一座宏伟城池的轮廓悄然浮现,越来越清晰。终于,在第三日的午后,历经风尘的船只稳稳抵达了东南水陆枢纽——陵州城。
码头上早已是人声鼎沸,喧嚣震天。货船随着水流缓缓靠向栈桥,粗壮的缆绳被水手们用力抛下,噗通几声砸入水中,激起一串串浑浊的水花。陵州城雄踞于烟波浩渺的大泽之畔,水域之广阔,冠绝东南。城内河道如蛛网般纵横交错,密布四方,舟楫如梭,往来穿梭不息,点点白帆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勾勒出一幅繁忙的水城盛景。其繁华程度远超云州,巍峨的城墙用巨大的青石垒砌,高耸入云,虽经岁月洗礼,砖面已然斑驳,却更显沧桑厚重,气势磅礴。码头区更是桅杆林立,密如森林,大小船只挤满了每一个泊位,几乎难寻空隙。装卸货物的号子声粗犷有力,此起彼伏,响彻港湾;商贩们尖锐刺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兜售着刚出水的鱼鲜、五颜六色的布匹和各种杂货;车马的喧嚣声更是汇成一片洪流,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咯吱声,马蹄踏踏作响,骡马的响鼻混杂其中。这一切声音、景象、气味交织融合,形成一曲蓬勃喧嚣而又杂乱无章的都市交响乐,浓烈的鱼腥味、码头苦力的汗味以及被车轮扬起的尘土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初来者的呼吸上。
井生随着拥挤不堪的人流,如同被潮水推涌着,缓缓挪下摇晃的舷梯,双脚终于踏上了陵州码头坚硬冰凉的青石板地面。石板沾满了水渍、泥泞和鱼鳞,踩上去带着一种湿滑的触感。他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头上的粗布头巾压得很低,恰到好处地遮掩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他的感知力如同无数无形的、极其敏感的触手,悄然向四周蔓延开来,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动静——一个在人群中停留稍久的可疑视线、一缕夹杂在汗味与鱼腥中陌生的武者气息、或是远处角落里压得极低的、模糊不清的交谈片段。云州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经历让他刻骨铭心地明白,大城之中水深莫测,巡风卫无孔不入的暗探和影杀阁那些如跗骨之蛆般的杀手,很可能早已如影随形般渗透至此,此刻或许就潜藏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他按照船老大临别时的指点,在码头外围喧嚣稍息的一条僻静巷弄深处,找到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栈。客栈门面老旧破败,木质门框被湿气侵蚀得有些变形,一块写着“悦来”二字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透着一股市井底层特有的、混杂着油烟与廉价酒水的烟火气。井生要了一间临街的二楼客房,窗户半开,既便于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下方街巷的动静,也为随时可能的紧急撤离留好了退路。房内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一方掉漆的桌子和一条长凳,空气中飘散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旧木头被湿气浸泡后散发的淡淡腐朽气息。
安顿下简单的行李后,井生并未立刻外出探查,而是先在房间中央盘膝坐下,闭目凝神,缓缓调匀呼吸。他全力运转起“水镜感知”之术,将心神沉入一片澄澈空明的境界。刹那间,他的感知范围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无声无息却又无比坚定地扩散开去,尝试着覆盖陵州城更广阔的角落。他屏息凝神,细细品味、解析着这座庞大水城独特的“气息场”——那是无数生灵气息、地脉水脉波动、人间烟火气乃至潜藏暗流交织形成的庞杂能量网络。他努力将这份庞杂而独特的韵律烙印在意识深处,与记忆中的云州气场仔细对比。云州因锁龙塔镇压和地脉节点的存在,整个气场沉凝厚重,如同被巨石压住的深潭,深处却总有一股被强行压抑、蠢蠢欲动的躁动暗流;而陵州的气场则截然不同,它更显磅礴浩荡,如同无边无际的大泽本身,混乱无序中透着一股浩瀚水泽特有的灵动与难以捉摸的变幻,无数股或强横或微弱、或清晰或模糊的气息如同亿万条溪流江河,在这片“气息汪洋”中奔腾、交汇、碰撞、分离,起伏不定,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想要从中清晰分辨出特定的目标,异常艰难。
然而,井生凭借水镜之术的精妙与自身感知的敏锐,还是在这片混沌磅礴的气息之海中,捕捉到了几股迥异于常的异常存在。其中一股气息阴冷晦涩,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盘踞在城东某片区域,隐隐散发着巡风卫特有的、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肃杀寒意;另一股则带着官家府衙特有的庄重威仪,但内里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焦虑与不安,其波动的核心来自城中心那座壁垒森严的府衙深处,仿佛有千钧重担悬于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还有一股气息极其微弱,如同游丝,几乎被淹没在陵州城喧嚣鼎沸的声浪之下,却偏偏引得他怀中贴身收藏的镇龙尺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共鸣,似有似无,其源头似乎指向城外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那感觉微弱得如同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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