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毁脉流图的第三个夜晚,涪水沿岸的寒意仿佛凝成了实质,刺入议政堂每一个医者的骨髓。
堂内,死寂如坟。
那盏象征着医道传承的七芯琉璃灯,油尽灯枯,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去,将满堂的愁容与绝望彻底吞入黑暗。
唯一的微光,来自柳姓医者那位刚毅的妻子手中高举的蜡烛,烛火摇曳,将一张张苍白失措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图已焚,法无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终于打破了窒息的沉默,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先祖心血付之一炬,我们……我们拿什么去教下一代?拿什么告诉他们,何为经,何为络?”
一声叹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更沉重的死水。
柳妻贝齿紧咬,向前一步,手中烛火随之晃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她环视一周,触及的尽是躲闪、游移的目光。
那些平日里德高望重,为一字一句医理争得面红耳赤的守言人们,此刻却像被抽走了脊梁,竟无一人敢应声,更无人敢为这无凭之法,定下新的章程。
他们怕了。
怕承担这断代的罪名,怕在没有图谱的指引下,走错任何一步,成为医道的千古罪人。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自堂外檐下传来,清晰地钻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涪翁不知何时已立于廊下,夜风吹动他灰白的布袍,身形如同一柄饱经风霜、即将归鞘的古剑。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穿过黑暗,仿佛在审视着堂内所有人的灵魂。
“你们怕的不是无图,”他声音平淡,却字字如针,扎在众人最懦弱的痛处,“是无胆。”
话音未落,一个谁也未曾注意到的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那个双目失明,终日只知在沙盘上用指尖划拉的痴傻童子,竟缓缓站起了身。
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沙土的痕迹。
他摸索着走到大堂中央,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将瘦小的手掌轻轻覆在自己的心口。
“天地之始,一气化三,人身法之,亦有三田……”
他开口了,低声吟诵的,竟是早已被奉为医道总纲,却因其玄奥难解而鲜有人能通晓的《针歌》第一节。
他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韵律。
就在他吟出第一个字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按在心口的手掌之下,一层微弱却温润的光芒,竟透过他单薄的皮肉,莹莹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并非烛火的映照,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生命之光,如萤火,如星辰,在他胸膛的方寸之地,随着他的吟诵声,缓缓流转。
“心为君主,神明出焉……”
盲童的吟诵还在继续。
他蹲下身,将那只发光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地上用来推演的沙盘之上。
嗡——
沙盘上的细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竟随着他口中的歌律,开始微微起伏、震颤。
众人屏息凝神,眼睁睁地看着那细沙在他掌下自行汇聚、流动,勾勒出一条条纤细而精准的线路。
“我眼不能视,但心能感。”盲童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内回响,清晰而纯粹,“你们忘了,祖师们最先诊脉的,是手指,不是书。”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医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沙盘。
盲童每吟一句,他掌下的沙线便延伸一分,那线路蜿蜒曲折,时而汇聚,时而分散,竟与他们记忆中那幅被焚毁的脉流图,有着惊人的暗合之处!
不,甚至比那图谱更加灵动,更加鲜活,仿佛那不是沙,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体内,正在奔腾不息的血脉!
涪翁深邃的他没有再多言,转身便踏入了茫茫夜色,朝着江边自己的那艘乌篷船疾步而去。
他知道,男孩的演示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答案的引子。
真正的根源,那失落的“道”,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
船舱内,油灯昏黄。
涪翁没有片刻迟疑,直接打开了那个从天禄阁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残破木箱。
里面尽是些劫后余生的古卷,大多被水浸泡,被火燎烤,字迹模糊。
他一卷卷地翻检,指尖拂过那些残缺的竹简与泛黄的纸页,神情专注到了极致。
当他拿起一卷墨迹半褪的《黄帝内经·别录》时,指尖忽然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他目光一凝,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处被水汽黏连的夹层。
夹层之内,竟藏着半页薄如蝉翼,边缘已经炭化的竹简!
竹简上,仅有八个以利器刻下的古篆,笔锋苍劲,力透简背——
“心火通神,神守则脉自明。”
心火通神!神守则脉自明!
涪翁瞳孔骤然收缩,这八个字,与那盲童方才的惊人表现,竟是完美的印证!
他指尖轻抚上那八个古字,就在触碰的瞬间,他体内那枚唯有历代医道宗师才能拥有的“医道传承印”,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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