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当日,天未明,紫宸殿外已百官列班,鸦雀无声。
风从九重宫阙间穿过,卷起层层朱帘,带着初春的寒意渗入骨髓。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昨夜密诏传出的消息像毒蛇般在暗处游走——谢家余孽当除,命格冲国运,须幽禁宗人府,以镇邪祟。
而此刻,萧老相手持玉笏,缓步出列,白须微颤,声如铜钟:“臣启陛下,北舆谢氏血脉不净,三代擅权,致先帝早崩、社稷动荡。今其后人复现于世,面带煞气,目露阴鸷,实为国之大患!请颁诏书,即刻幽禁谢云书于宗人府地牢,永不得涉政。”
他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无数目光悄然转向殿角。
那里站着一个女子——深青色诰命服加身,发髻高挽,金簪压鬓,眉眼冷峻如刀削,正是农信坊主理人、前农家女苏晚晴。
她不动,也不语,只将手中红木匣抱得极稳,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纸帛酒坛,而是整个王朝被掩埋的心跳。
皇帝坐在龙椅上,指尖轻敲扶手,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道诏书背后牵连甚广,也知道今日一争,或将动摇国本。
可他尚未开口,忽听一声清越嗓音划破沉寂:
“臣妇苏氏,有一物,请献于陛下。”
百官侧目。
只见苏晚晴抬步前行,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
她走到丹墀中央,双膝未跪,只是双手捧匣,高高举起。
“此匣之中,有两物。”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一为《遗诏考辨》全文,考证先帝临终遗命真伪;二为‘初酿云书醉’一坛,封坛之日,陛下尚在东宫读书,研习《礼记》;此谱传承之时,诸公祖上还未入仕,耕田于乡野。”
她顿了顿,掀开匣盖。
一股醇厚绵长的酒香骤然弥漫开来,如春风拂过麦浪,又似秋阳晒透谷仓,竟让满殿压抑之气为之一荡。
“请问——”她环视群臣,目光如炬,“谁更懂何为‘国运’?是纸上谈兵的命理谶纬,还是养活万民的五谷与民心?”
萧老相脸色一沉:“妇人之言,岂干朝政!速退下,莫要污了朝堂清肃!”
“妇人?”苏晚晴冷笑,终于将匣中之物一一取出,“那便让证据说话。”
她先展碧罗夫人所藏焦黑帛书残片,边缘蜷曲如枯叶,却赫然可见八个小篆:北舆之后,可参大政。
“这是从冷宫焚毁遗诏中抢出的边角。”她声音陡厉,“先帝亲笔所书,却被你们烧成灰烬!”
接着是周砚舟的忏悔录,字字泣血,坦承当年篡改族谱、伪造灾异奏报,皆受玄圭会胁迫。
再是地库血字拓本,斑驳模糊,却是谢母亲笔所刻:“吾子无辜,钟鸣则归。”
最后,她将《遗诏考辨》摊开于案,逐条指证:时间、地点、人物、制度沿革,环环相扣,铁证如山。
“你们说谢家命格冲撞国运?”她猛然抬头,直视萧老相,“可真正冲撞国运的,是你们这群窃据庙堂、篡改历史、诛杀忠良的乱臣贼子!”
满殿哗然。
就在这时,殿门之外忽然传来一阵踉跄脚步声。
冯公公跌跌撞撞扑进来,衣袍凌乱,脸上全是冷汗,双手颤抖地捧着一道泛黄焦边的黄绢。
“启……启禀陛下!”他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昨夜焚字炉火未尽,奴才……奴才冒险潜入,从灰烬中抢出了这一截……原诏残卷!”
众人惊骇回头。
皇帝立即命翰林学士上前拼接辨认。
半炷香后,首席大学士颤声奏报:“确系先帝亲笔诏书残文,其中有句——‘辅政之责,唯谢氏可承,若有违逆,天谴随之’!”
龙椅上的帝王霍然起身,眼中震怒翻涌。
萧老相面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却仍强撑道:“妖言惑众!此等残片,焉知不是伪造?定是这妇人勾结宫人,蛊惑圣听!此书当焚,此人当斩!”
“斩?”苏晚晴忽然笑了,笑得冰凉刺骨。
她缓缓合上红木匣,指尖抚过那条千针绣魂帕,低声喃喃:“你们烧了多少真相?埋了多少姓名?让多少母亲哭瞎双眼,让多少孩子背负污名长大……”
她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萧老相:“你说要斩我?好啊。”
她转身,不再看他,而是面向随行侍从,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
“把那份诏书草案……送去农信坊。”
苏晚晴转身的那一瞬,紫宸殿内仿佛有风骤起,卷动她袖口的流苏微微颤动。
她不再看萧老相一眼,也不再向龙椅上的帝王多说一句辩白。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把那份诏书草案……送去农信坊。”
话音落下,满殿愕然。
百官面面相觑,连皇帝都微微蹙眉。
一道尚未正式颁行的诏书草案,不过是内阁拟稿、待批的文书,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地“送”去一个民间商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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