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烛火如豆,在铁栏间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无数冤魂在无声挣扎。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谢云书留在裴御史伤口上的银针所散发的气息。
裴御史蜷坐在草席上,双手被玄铁镣铐锁住,手腕早已磨出血痕。
他双目赤红,喉咙干哑,却仍死死盯着牢门方向,仿佛要将那片黑暗撕开一道口子。
脚步声来了。
轻,缓,却极稳,像是踩在人心最脆弱的那一根弦上。
他猛地抬头。
“小砚?!你怎么敢来!”
声音嘶吼而出,带着震怒与惊惧。
他挣扎起身,铁链哗啦作响,整个人扑到栅栏前,眼眶暴突:“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来人一身素白裙裾,眉心一点朱砂,双目空茫,却神情平静。
是他的女儿,裴小砚。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父亲枯瘦的手背。
那一瞬间,她的手指微颤了一下。
不是血肉的温度,是铁器浸透骨髓的寒。
“爹,”她轻声道,声音像雪落深谷,“你说你是为天下清浊而战,可为什么……我摸到的,全是冷铁镣铐?”
“放肆!”裴御史怒极,一掌挥出,却因镣铐束缚只撞在铁栏上,震得虎口裂开,“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是为了权势?为了富贵?我是在清君侧!是在铲除祸国之根!谢家勾结北狄,通敌卖国,证据确凿!”
“证据?”裴小砚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那为何谢母临终前,哼的最后一支曲子,是《思归引》?那是北舆军将士的安魂曲,是三万忠魂埋骨荒原后,家属在坟前哭断肝肠的调子。一个‘叛臣’的母亲,怎会唱这个?”
裴御史一怔,脸色骤然阴沉。
“闭嘴!你不过是个瞎眼的废物,也配谈忠奸?滚出去!别脏了这牢里的清净!”
她不动。
风从地底渗上来,吹动她额前碎发,露出一双虽无神却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然后,她缓缓坐下,将膝上焦尾琴轻轻摆正。
指尖落下。
第一声响起。
清越、孤绝,如霜夜孤雁掠过寒江。
正是《思归引》开篇调。
音符如刀,划破死寂。
刹那间,整座天牢仿佛凝滞。
连狱卒都停下了脚步,手中的火把微微晃动,光影在墙上拉出扭曲的人形,如同千年前战场上的残影。
这曲子,曾响彻北境边关。
每逢战死将士归乡,家属便聚于村口,奏此一曲,唤魂归来。
后来朝廷下令禁演,说是“蛊惑民心”,可民间仍有人偷偷传唱。
谢母病重弥留之际,便是哼着这支曲子,含泪而终。
如今,它竟在这座埋葬真相的天牢中,再次响起。
裴御史浑身剧震,瞳孔骤缩,像是听见了某种不该存在的诅咒。
“住手!不准再弹!”他咆哮,用力撞击铁栏,铁链崩得铮鸣作响,“这是妖乐!是乱世之音!你疯了吗!”
裴小砚不答。
她只是垂首,十指轻拨,旋律如溪流般流淌而出,温柔而坚定,仿佛在替那些从未被祭奠的灵魂诉说。
同一时刻,农信坊密室。
林断鸿跪在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鲜血顺着眉骨滑落,染红了半边脸颊。
他已经三天没合眼,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着脑海——那些被药物封印的画面,终于破碎。
十年前,北舆军覆灭之后,他奉命焚烧名册。
火焰冲天,纸灰飞舞如雪。
他记得自己站在火堆前,手中握着圣旨,上面盖着玉玺印泥,写着“即刻销毁,不得留存”。
他以为那是皇命。
直到此刻才知,那道圣旨是伪造的。
玉玺拓模出自天机阁,而下令者,正是裴御史。
“是我……是我亲手烧了他们的名字……”他声音颤抖,几乎泣不成声,“三百七十六人……我只来得及用刀尖在石碑上刻下半块拓片……怕忘了……我真的怕忘了……”
他双手捧起一块残破石板拓片,边缘焦黑,字迹斑驳,却依稀可见一个个姓名:李守义、赵二牛、王大柱……皆是普通农家儿郎,死于北境最后一战。
苏晚晴接过拓片,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名字,眼神渐渐灼热。
“没人能再抹去他们了。”她低语,转身对身旁工坊主事道,“立刻召集二十名刻工,连夜拓印千份。每一份,都要配上《天机录》副本。”
《天机录》,是谢云书整理十年证据所着的秘档,详述裴御史如何操纵朝局、构陷忠良、私通外敌。
如今,它将与这些名字一同流传。
“明天日出之前,我要让京城每条街巷,都贴满这些名字。”她声音冷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没人能说这些人不存在了。”
而在东厂最深处的一间密室,陆沉立于火盆前,手中一叠账本正在燃烧。
心腹突然破门而入,满脸焦急:“大人!住手!这些都是伪证!但裴相待你不薄!是你举荐入东厂,是你今日地位的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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