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京城还未彻底苏醒,薄雾如纱,笼罩着昨夜沸腾的街巷。
青石板上散落着琉璃灯的残片,晶莹剔透,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仿佛昨夜那场席卷全城的灯火并未熄灭,只是沉入了大地血脉之中。
然而每一片碎片底下,都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记得名字的人,不怕黑。”
这句话像一根火线,悄然埋进人心深处。
苏晚晴一早便立于宣政街口,斗篷未解,眸光清冽如霜。
她身后,红巾队正忙碌地将那些琉璃残片一片片拾起、编号、拼接。
匠人们用金漆勾缝,如同为破碎的记忆镀上不朽的光边。
三日之内,一面高达三丈、宽逾十步的巨墙赫然成形,矗立在最热闹的街心。
墙上没有画像,只有名字。
一个,两个,三百七十六个。
“北舆三百七十六,一个不少。”
苏晚晴亲手执笔,在墙顶题下这八个大字。
墨迹未干,风过处,似有低语回荡——那是三百七十六个亡魂未曾归家的名字,在阳光下缓缓苏醒。
百姓陆续围拢而来。
起初是沉默,继而有人颤抖着手指抚过某个熟悉的名字,喉头一哽,跪地痛哭。
一位老妇踉跄上前,枯手死死抠住“林大山”三字,泪如雨下:“我男人……走时只说去戍边三个月,这一等就是十年……可他不是逃兵!他是战死了啊!”
人群静默,随即呜咽四起。
茶馆里,说书人摘下惊堂木,改了词本。
铜锣一响,嗓音苍凉:“列位听真——昨夜钟鼓齐鸣,非妖作祟,乃忠魂归来!那一声破阵乐,是北舆军最后的军令;那一道银光穿夜,是谢家少主以命为引,替万千无名者叩响天门!”
话音落,满堂寂然,良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与此同时,农信坊后院,药香缭绕。
谢云书终于睁开了眼。
两日昏迷,耗尽了他多年隐忍积攒的元气。
强行催动“穿云引”针法,牵动战魂脉逆冲十二重关窍,经络几近寸断。
此刻他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连抬手都显得吃力。
但他第一句话却是:“灯灭了吗?”
守在他床前的苏晚晴心头一颤,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轻声道:“不但没灭,还有人开始在家门口挂灯笼了——写着‘等你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春雷滚过冻土。
谢云书闭了闭眼,嘴角竟浮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里有疲惫,有释然,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温柔。
苏晚晴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报,展开在他眼前:“李砚之查实,那名刺客昨夜被裴府暗卫拖入地牢,今晨已焚尸灭迹。但他在动手前曾留下半句遗言:‘我不是杀你的人,我是替你死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沉静:“至于李影……原是梨园班中的哑巴伶人,三年前因拒演《辱军记》遭逐出师门。他不会说话,却把整部《北舆阵曲谱》默写在衣襟内衬上,随身带着,像护着最后一点火种。”
窗外风起,吹动帐帘,也吹动了谢云书眼角的一丝湿意。
“有些人,”苏晚晴低语,“早就选择了站在光里。”
屋内寂静,唯有药炉咕嘟作响,仿佛时间也在倾听这段沉默的祭奠。
三日后,苏晚晴正式下令启动“灯烛计划”。
告示贴遍全城:凡愿公开讲述一名阵亡将士故事者,可免费领取一盏琉璃灯与一份“忆魂酱”——那是一种由百草发酵、加入北境雪松灰烬制成的特制酱料,气味清苦中带甘,据说含在口中,能让人梦见故人面容。
消息一出,应者如潮。
老妇拄杖而来,捧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扣:“这是我男人临死前托人带回的……他说,衣服破了不怕,心不能破。”
少年抱着半截残刀,双目通红:“父亲战至最后一刻,刀断了,他就用牙齿咬敌人的喉咙……他说,宁折不降。”
柳氏抱着纸扎的棺椁模型,走街串巷,教孩童唱新编的小调:“你不在了,可你的歌还在,风吹麦浪时,它就在。”
歌声所至,万家灯火次第点亮。
一盏,十盏,百盏……最终连成一条蜿蜒数里的“归乡之路”,从城西一直延伸到北门旧战场,宛如星河落地,指引亡魂归途。
而在无人注意的暗巷角落,一张张贴着“赎罪坛”布告的墙面上,不知何时被人泼上了浓黑的墨汁。
墨迹未干,依稀可见几个大字涂鸦其上:
烧坛易,烧心难。夜色如墨,沉沉压向皇城。
燕北辰披着灰布短打,混迹于街市暗影之中,五名禁军暗卫悄然散入巷陌。
他们早已脱去甲胄,扮作巡更流民,腰间匕首藏于竹竿扁担之内,目光如鹰,扫视每一处“赎罪坛”旧址。
然而,一处处坛台皆已倾颓。
泼漆遍地,腥臭未散,原本张贴告示的墙面上,赫然涂写着七个狂草大字——烧坛易,烧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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