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杏花村打谷场一片死寂。
灰蒙蒙的天光压在屋顶上,像一块湿透的粗布,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农户们蹲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刚打下来的新麦,颗粒饱满,泛着金黄的光泽——这是他们熬过寒冬、顶着烈日一季季种出来的命根子。
可此刻,这捧麦子却像烧红的铁,烫手又无处安放。
“三文一斗!”有人猛地砸了簸箕,木片四溅,“老子种一年,还不如猪吃的糠!”
声音嘶哑,带着血丝,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没人接话,可那一双双眼里,全是火,是恨,是被逼到绝境的沉默。
就在这时,工坊高台上传来脚步声。
苏晚晴缓步走出,青布裙角沾着夜露未干的泥点,发髻用一根竹簪随意挽起,脸上没有妆,也没有笑,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黑夜里不肯熄的灯。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一挥。
咚、咚、咚——
百口大缸被壮汉们合力抬出,一字排开,封口揭开的瞬间,浓郁醇厚的酱香如潮水般涌出,十里可闻!
那不是普通的酱味,是三年老坛发酵、层层叠叠酝酿出的陈香,带着豆腥与酒糟的厚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引气息——正是她亲手调配的“龙纹老坛酱”。
人群骚动起来。
“这是……晚晴堂秘制的老酱?听说一坛能换半石米!”
“她这是要干嘛?拿酱换麦?”
苏晚晴立于高台中央,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狐疑的脸,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从今日起,小麦一石,兑三样东西:龙纹琉璃罐一只、陈年酱菜十斤、酱券一张。”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不卖钱,换‘信’。”
全场死寂。
小石头婶第一个冲上来,算盘打得噼啪响,指尖飞快拨动,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惊呼出声:“晚晴啊!光这十斤酱菜市价就值八文!琉璃罐更是稀罕物,北地客商愿出二十文求一只!你这一石麦收的还是旧粮价,这不是倒贴本儿吗?!”
苏晚晴静静看着她,摇头:“我不赚眼前利,赚的是往后十年的路。”
她说完,转身低声吩咐阿水:“把第一批兑出去的罐底,都刻上编号——我要知道每一粒麦子去了谁家。”
阿水一怔,随即会意,重重点头。
她又唤来柳五姑妹夫:“连夜印《惠民协约》,每村路口张贴——凭券三年内可兑粮,参与修渠者多兑半斗。”
百姓听得一头雾水,有人嘀咕:“又是券?又是罐?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我们只要现钱!”
可也有人已经开始心动。
尤其是那些孩子吃坏了肚子、靠晚晴堂的酱罐米熬过病的妇人,她们攥着破旧的布袋,眼里有了光。
“晚晴娘娘救过我家娃……她说不骗人,那就一定不骗人。”
就在此时,白掌柜匆匆回村,脸色凝重。
他挤到高台下,压低声音:“查清楚了!天禄钱局确实在收粮,但只收去年的陈米,新麦一律拒收!他们不是要粮,是要断你们的活路——用霉谷充仓,再低价吞尽良田产的新麦,等春荒一到,全城就得跪着求他施舍!”
众人哗然。
苏晚晴冷笑一声,眼神如刀:“那就别让他们碰我的粮。”
她转身望向工坊深处。
谢云书正倚在门边,披着一件旧棉袍,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咳嗽两声后,嗓音沙哑却冷静:“发行‘预售粮票’,以‘谢氏水利总督印’背书,承诺秋收后兑新粮,回笼资金反向输血,既能稳住民心,又能切断沈家现金流。”
苏晚晴眸光一闪。
谢氏水利总督?
那个早已被朝廷削籍夺权的前朝官职?
他竟还留着印信?
但她没问,只点头:“好。”
她抬手一挥,命令下达:“红袖师姐带人,走鄱阳支流暗道,五千石‘救灾粮’即刻启运,送往北方缺粮七州——对外宣称是江南义商捐赠,记在裴家名下。”
“可……”薛六叔颤声提醒,“您现在没现银补差价,万一途中被劫……”
“所以要用粮票。”苏晚晴目光如炬,“百姓信我,我就敢赊未来之粮;朝廷若不敢动我,那就说明——他们也需要一个‘稳定的人’。”
风忽然卷起,吹动她额前碎发。
她站在百缸酱香之前,像立于风暴眼中的舵手。
远处,幽州城的方向隐隐传来锣声,似有变故将至。
而她只是轻轻拂去指尖尘灰,淡淡道:
“让他们继续压价吧。”
“我不要他们的铜板。”
“我要他们的命脉。”夜色如墨,泼洒在杏花村的屋檐与田埂之上。
女子账房小院却灯火通明,烛火映着窗纸,人影攒动,算盘声噼啪不绝,像是暗夜里不肯停歇的心跳。
小石头婶坐在主案前,布裙卷着袖子,额角沁汗,手里攥着一杆狼毫笔,在厚厚一册《麦流清册》上勾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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