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乐会当日,紫宸殿侧厅金碧辉煌,香烟袅袅。
十支世家乐班轮番登台,琵琶婉转如流水,箫笛清幽似山泉,每奏一曲,皆赢得满堂喝彩。
贵人们轻摇团扇,品评音律,仿佛这不仅仅是一场乐赛,更是一场权势与风雅的角力。
可当司礼官高声宣唱:“南地晚晴工坊,献《盐滩耕歌》!”时,殿堂内骤然一静,继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
“哪来的泥腿子也敢登这玉阶?”
“粗布衣裳、草席赤足,莫不是把田埂搬进宫来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舞台中央——苏晚晴立于一方旧草席上,赤足踩地,脚底沾着些许黄泥,手中握的不是琴瑟,而是一柄木锄。
她身后,小石头叔妹抱着陶罐,老鼓匠立在铜鼓前,村民手持竹耙、扁担、簸箕,俨然一副农忙图景。
严文渊端坐评审高位,面色阴沉如铁。
他缓缓起身,声音冷硬如刀:“本官再申明一次:若有俚俗喧哗、私用禁乐者,即刻逐出,永不录用!”
话音未落——
“咚!!!”
一声鼓响,如惊雷撕裂云层,震得紫宸殿梁上积尘簌簌而下。
百步之内,烛火齐摇,帘帷狂舞,连殿角铜铃都嗡鸣不止。
是老鼓匠出手了!
双槌落下,正是失传已久的战鼓绝技——“叠浪三击”!
三重鼓音层层推进,宛如潮头叠起,直扑人心。
全场死寂。
苏晚晴却在这余音未散之际,轻轻一划木锄,动作如犁破土,沉稳有力。
小石头启唇,清亮嗓音划破寂静:
“四月南风起,麦浪滚山岗——”
那声音不似丝竹,却像晨露滴叶,带着泥土的气息与阳光的温度,瞬间穿透殿堂华饰,直抵耳膜深处。
紧接着,锄地声“咚、咚、咚”,挑水桶晃荡的“哐啷”声,扬谷簸箕翻飞的“唰啦”声,一一响起。
起初零散,渐渐交织,竟织成一段恢弘交响,节奏分明,层层递进,仿佛整片田野都在呼吸、在歌唱。
贵宾席上,柳轻雪指尖微颤,茶盏倾了一角也浑然不觉。
她自幼习乐,七岁入教坊,十三岁便冠绝京城,被誉为“天籁之手”。
可她从未听过这样的音乐——没有繁复的宫商变幻,没有刻意雕琢的顿挫抑扬,可它鲜活得让人想哭。
那是大地本身在吟唱,是千万双粗糙的手在节拍中诉说生息。
她的玉筝名动天下,可此刻,却觉得那筝弦冷硬如铁,远不及这一声声来自田间的律动来得滚烫。
乐曲渐入**,旋律陡转。
原本悠扬的《盐滩耕歌》忽然一折,转入一段激昂变调——宫音突升,徵羽急促,鼓点密如暴雨倾盆!
正是《破阵乐》的骨干音律!
严文渊猛然站起,脸色剧变:“住手!此乃前朝禁曲,军中战鼓!尔等草民,竟敢私奏军乐?大逆不道!来人——”
“慢着。”礼部尚书抬手制止,眉头紧锁,却未下令驱逐。
因为他听见了——那并非原版《破阵乐》,而是被巧妙改写,仅取其气势,去其杀伐。
更诡异的是,鼓点虽密,却精准控制在律制允许的节拍之内,甚至每一记重音,都能在《宫宴乐制·变通篇》中找到对应出处。
这是在规则边缘起舞,却始终未越雷池一步。
可真正让严文渊瞳孔骤缩的,是那鼓点的节奏。
快慢之间,竟似呼应着某种极细微的呼吸律动——长短相济,收放自如,宛如活物心跳。
寻常鼓手靠臂力,而这鼓声……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精准到毫厘。
他猛地扭头望向后台帷帐。
就在那一瞬,谢云书藏身暗处,一袭素袍裹身,额角沁汗,指尖微颤。
他闭目凝神,以极细银丝牵动机关鼓槌,每一次呼吸的长短,都化作节拍的起伏。
他不能亲自登台,但他才是这场乐章真正的指挥者。
老鼓匠感应到那股节奏,猛然睁眼,须发皆张。
他低吼一声,双臂暴起青筋,使出压箱底的“铁骑踏雪”式连击——鼓面几欲炸裂,声浪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就在此时——
殿外忽起轰鸣。
不是雷声,不是炮响,而是无数双脚掌拍地、手掌击掌的声响,由远及近,汇聚成海!
百姓!
不知何时,数百名城中百姓已自发聚于宫墙之外,听着这从殿内传出的奇异乐声,情不自禁地跟着节拍拍掌跺脚,应和成一片人浪。
声浪滚滚,直冲殿顶,仿佛天地共鸣。
严文渊踉跄后退,脸色惨白。
他想斥责,想砸琴,可满座官员已无人再笑。
有人闭目聆听,有人悄然拭泪,连一向冷漠的礼部尚书,都不自觉地随着节拍轻叩扶手。
这一曲,不是技艺的胜利,是民心的觉醒。
苏晚晴站在舞台中央,木锄垂下,嘴角微扬。
不只是这一场乐会,而是赢了那个试图用“规矩”封住声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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