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风裹着霜气,刮在脸上如刀片轻割。
礼乐司朱漆大门前,九级青石阶冷硬如铁。
苏晚晴跪在最前,粗布衣裙贴着膝盖,寒意顺着骨缝往上爬。
她身后,十几名杏花村的村民也齐刷刷伏地,每人手中捧着一方竹梆、一只陶罐,或是一根缠了红布条的扁担——那是他们一路从南地背来的“乐器”。
门内久久无声。
直到檐角铜铃轻响,脚步沉稳而来。
严文渊身披玄色官袍,头戴乌纱,面容古板如刻。
他立于高阶之上,目光扫过这群泥腿子,唇角一掀,冷笑溢出:“女子不得入宫献艺,此乃祖制。南地俚调,俚俗不堪,谓之‘野音’,岂能玷污天听?”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挥,厉声下令:“砸了!”
几名礼乐司差役立刻冲出,夺过村民手中器物,狠狠掼向青石地面。
“砰——!”
陶罐碎裂,黄泥四溅;竹梆断裂,裂声刺耳;那根曾犁过百亩田的旧扁担,在石阶上断成两截,像一根被折断的脊梁。
苏晚晴依旧跪着,指尖微微颤了颤,却没抬头。
她只是缓缓伸手,从碎陶中拾起一片锋利残片,边缘还绘着一抹褪色的蓝靛花纹——那是杏花村女人嫁时亲手画的图样。
她摩挲着那道纹路,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满地狼藉:“您砸得碎乐器……可砸不碎人心。”
严文渊瞳孔微缩,猛地瞪向她。
可她已缓缓起身,拍去膝上尘土,转身离去。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不是败退,而是退场前的最后一拜。
就在她抬步之际,眼角余光忽地一凝——礼乐司侧门缝隙后,一道佝偻身影迅速缩回。
灰发,驼背,是黄妈妈。
她没说话,只将那片残陶收入袖中,指节攥得发白。
夜色深沉,城郊一间废弃工坊亮着微光。
油灯摇曳,映着墙上斑驳的稻穗图样。
苏晚晴盘膝坐在草席上,面前摊开一卷乐谱草稿,墨迹未干。
老琴师捻须皱眉:“《盐滩耕歌》本是苦调,若要登大雅之堂,非得改转调不可,否则一听便是下里巴人。”
“那就让他们听得出是民声,又挑不出错。”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谢云书倚在竹榻上,脸色苍白,一袭素袍松垮挂肩,咳嗽几声后仍撑着坐起。
他眸光清冽,仿佛白日那一幕早已算尽。
“把插秧号子的三拍子拆成六八拍,”他缓声道,“再在第二段过门处嵌入《清平调》的宫商角徵羽,旋律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同。”
老琴师一震:“这……这不是偷梁换柱,是借魂还魄啊!”
苏晚晴眼中骤然亮起光来。
她提笔疾书,一边低声哼唱,一边用手指在桌案上敲出节奏——左重右轻,如锄破土,如犁划沟。
“对!就是这个味道!”她猛然抬头,“我们不用钟鼓楼的规矩,就用土地的呼吸打节拍!”
此时,门外窸窣有声。
黄妈妈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抬着一口蒙布的老铜钟。
她看着满屋热火朝天的排练场面,叹了口气:“你们当这是乐赛?这是‘礼’与‘俗’之争。朝廷要的是规整,是驯服,不是你们这股野火般的生气。”
她说完,却不走,反而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手札,封皮字迹斑驳——《宫宴乐制·变通篇》。
“前朝太宗时,边塞战鼓原也被称作‘蛮音’,后来如何?纳入雅乐正统,成了祭天大典的主奏。”她将书递出,目光落在苏晚晴身上,“我不是帮你们,我是……信这声音该被听见。”
苏晚晴接过书,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仿佛接过了某种传承。
谢云书在帘后闭目听着,忽然低笑一声:“那就让他们的耳朵,先习惯我们的声音。”
三日后,废弃粮仓成了秘密排练场。
苏晚晴亲自示范,教众人如何将农活化作律动:锄地为鼓点,扬谷为休止,连晾晒酱菜时翻坛的动作都被编进舞步。
扁担击地,发出沉闷回响,像是大地的心跳。
小石头叔妹站上中央试唱《插秧谣》,嗓音清越如露滴叶尖,可每到高音便气息不稳,破音撕裂空气。
“再来。”苏晚晴说。
一遍,两遍,十遍……女孩额上沁汗,声音渐哑。
谢云书终于开口:“抬钟。”
老铜钟被推至场中,钟口朝上,幽深如井。
“对着它唱。”他说。
小石头迟疑上前,深吸一口气,放声高歌。
刹那间,声波撞上铜壁,竟生出奇妙共振,仿佛有一股力量托住她的气息,稳稳托起高音,悠扬盘旋,久久不散。
全场寂静。
连旁观的老鼓匠都喃喃自语:“这法子……像极了当年军中传令鼓的震腔诀。可那可是禁术,怎会……”
他猛地噤声,惊疑看向帘后那道模糊身影。
而苏晚晴站在人群中央,望着那口古钟,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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