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南楼小院的檐角挑着最后一缕残阳。
苏晚晴坐在堂前石阶上,指尖摩挲着那道明黄诏书。
金线绣边,龙纹压角,字字如刀刻进她眼底——“御膳监特聘匠师”,赏银千两,命即日入宫,专研军需防腐之术。
红姑站在她身后,脸色铁青,一把夺过诏书就要撕:“这是笼络还是圈禁?你当真听不出来?他们要的是你的手艺,不是你的人!可一旦进了宫门,还能不能出来,就由不得你了!”
“撕了它,明日巡防营就能踏平这南楼。”苏晚晴轻轻按住她的手,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般稳。
她抬眸望向院中那口日夜不停发酵的大缸——菌母在陶罐里咕嘟作响,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脉搏。
那是她用七日酿出的活命之物,是北境将士口中能挡疫病的“梅酱”,也是杏花村三百户人家今冬不至于饿死的希望。
她怎么能走?
可若不接旨,便是抗命。
朝廷这一招,打得极准:一面捧你上天,一面逼你低头。
荣宠加身,实则断翅。
今日若拒,明日便是“藐视圣恩”;若入宫,从此再无自由,她的技艺将沦为权贵手中一把锁链,锁住千千万万百姓的嘴与命。
夜风穿廊,烛火摇曳。
子时刚过,南楼地窖密室中已聚齐众人。
谢云书立于灯影之下,素白衣衫未换,眉宇间却似有山河翻涌。
他手中握着柳五姑冒死送来的血书,指节泛白,目光冷得能割裂寒夜。
“柳如眉不是疯妇。”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如古井回响,“她是棋子,背后执棋者,是户部尚书裴渊。”
满室寂静。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锈蚀多年的刀,猝然出鞘,带出血腥旧梦。
“十年前丙字七库账册上,第一个签字调拨百万石军粮的,就是他。”谢云书将血书摊开于案,一行行指过去,“以霉粮充赈灾粮,致使北境降军暴毙八千——那一纸灭门令,他也签了名。”
苏晚晴呼吸一滞。
她终于明白,为何柳如眉对“民间制酱”恨之入骨。
不是女人狭隘的妒意,而是朝堂之上早已布好的杀局——凡有民技可自保者,皆为眼中钉。
“禁私酿令”从来不只是为了收税。
“商号注册战”也不只是为了打压女商。
真正的杀招,在三年之后——“统购统销新政”。
届时,所有粮食、酱醪、酒曲、腌菜,尽数归官府专营。
百姓不得自制,不得私售,连一口酸菜都要凭票领取。
而掌控这一切的,正是以裴渊为首的户部巨鳄。
他们要的,是一个彻底死去的民间智慧。
“所以现在这道诏书……”红姑咬牙,“是试探,也是诱捕?”
“不止。”谢云书冷笑,“是要借‘御封’之名,将我的人、我的技、我的弟子,全部纳入体制。从此,技出宫门,不由民间。”
烛火噼啪炸响,映得他眸光如刃。
苏晚晴静默良久,忽然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三行字:
“奉旨不入宫,
授艺不授权,
传技不留档。”
她回头看向谢云书:“我接受虚衔,但不踏入皇宫一步。银子照领——反正他们也查不清用途。我要派十名弟子‘代师赴任’,全是南楼培养出来的丫头,嘴巴严、心志坚,教她们只传皮毛,不授核心。”
“让他们以为掌握了‘秘方’。”她眸光微闪,唇角扬起一抹锋利笑意,“实际上,真正的菌母、曲种、温控诀窍,全在我手里。他们在宫里折腾出个四不像,反倒会让天下人看清——离了我们这些‘乡野妇人’,他们的‘御膳监’什么都做不出来。”
红姑眼睛亮了:“妙啊!表面顺从,实则架空!让那些大人们吃顿哑巴亏!”
谢云书凝视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动容。
这个女人,明明可以逃,可以藏,可以躲进山林做个隐士。
可她偏要站出来,用一道诏书反将一军,把皇权赐予的枷锁,变成撬动天下的支点。
她不信天命,只信手中这口缸、这坛酱、这一粒能救万人的菌种。
“你不怕他们翻脸?”他低声问。
“怕。”苏晚晴坦然点头,“但我更怕百姓再吃霉粮,更怕孩子因一碗馊饭丢了性命。只要我还站着,就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走到窗前,推开木棂。
月光洒落庭院,照见墙角那一排正在晾晒的陶罐,静静呼吸,如同孕育新生命。
谢云书默默取出密报与地图,铺展于案。
一夜无眠。
他对照过往三年各地粮价波动、官仓出入记录、以及“禁私酿令”推行路线图,终于拼出完整棋局。
每一步,都指向那个名为“国储调控”的庞然阴谋。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
技在民手,国不可控。
墨迹未干,他便将其投入烛火。
火焰腾起,将那八字烧成灰烬,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埋十年的复仇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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