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客立于城楼阴影处,夜风如刀,割裂寂静。
他俯瞰河滩,火光映照下万人空巷,笑语喧天,炊烟与歌声缠绕升腾,竟比金线楼十年繁华更盛三分。
百姓手中一碗粗粮、一箸腌菜,吃得热泪盈眶,仿佛吃下的不是食物,而是失而复得的命。
身旁随从压低声音:“是否动手除掉苏晚晴?此刻她毫无防备,一支冷箭便可了结。”
灰袍客眸光未动,只冷冷一笑:“现在杀她,只会让她成神。”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铁坠地:“死在今日,她是殉道者,是百姓口中的‘活菩萨’。可若让她活着进京——让她沾权、揽势、干政,再当众跌落尘埃,粉身碎骨……那才是真正的诛心。”
风卷起他灰袍一角,像一只收翼的鸦,悄然隐入黑暗。
“告诉周廷章,弹劾暂缓。”他背影渐远,声音随风飘散,“改推‘草民干政论’。要让天下人知道,一个村妇妄议贡品、蛊惑民心,已非善类,而是乱阶之始。”
与此同时,杏花村祠堂烛火未熄。
苏晚晴并未随众人庆贺凯旋。
她坐在主位,指尖轻叩桌面,眉宇间没有半分得意,只有沉凝如山的警觉。
素宴赢了舆论,却暴露了太多锋芒。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红姑守在外门,阿牛嫂带人巡逻四周,连孩童都被悄悄遣回家中。
这是一场不能外泄的密会。
门轴轻响,柳五姑低头进来,发髻微乱,脸色苍白。
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油纸包裹的册子,双手奉上:“苏娘子……我……我不能再瞒了。”
众人目光齐聚。
苏晚晴接过,缓缓展开——
一页页名单,密密麻麻,记录着金线会多年来贿赂官员、操控贡品评定的证据链。
每一笔银两去向清晰,每一个接头人具名在册。
更有令人震怒的一条:丙字七库账册造假案,当年导致三州灾民无粮可领,饿殍遍野,幕后经手之人,竟是如今户部仓曹司主事——周文焕!
“是他……”谢云书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如寒刃出鞘。
他站在角落阴影里,依旧披着那件宽大素袍,面色苍白如旧,呼吸细微。
可此刻,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沉寂多年的古井骤然映出星河。
他缓步上前,指尖划过名单上那个名字,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三年前,我姐尚在时,就查到他私吞赈粮八万石。可奏折未递,她便‘暴病身亡’。原来,他们烧粮仓、印假券、抢商号,都不是为了打压我们,而是为了遮掩这条贪腐巨链。”
话音落下,祠堂一片死寂。
苏晚晴心头一震。
她终于明白,为何对方一次次下死手——不只是因商战失利,更是怕她挖出这深埋地底的毒根。
“他们怕的不是我酿酒卖酱,”她缓缓站起,声音清冷如霜,“是怕我掀开这层皮,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那些高坐庙堂的人,是如何用百姓的命,填自己的口袋。”
她转身望向谢云书,四目相对。
那一刻,无需言语。
他们都懂——这一战,早已不是个人恩怨,而是民与权的对决。
次日清晨,天光初露,寒雾未散。
苏晚晴率红姑、小春子姐及数十骨干重返金线楼前。
这一次,她未带棍棒,不呼口号,也不破门而入。
只命人将百坛特制“九酿梅酱”一字排开,置于门前青石板上。
每坛皆以粗陶封口,外贴竹签,墨迹工整:
“救母性命”——陈家坳张氏敬献
“助儿开胃”——双桥镇李婆泣书
“冬日暖腹,活我全家”——北岭逃荒户赵三亲笔
路人驻足,越聚越多。
苏晚晴立于坛前,一身布衣,发束木簪,却气势如虹。
她抬手示意,全场渐静。
“昨夜有人问我,‘晚晴商盟’四个字,值多少银子?”她朗声道,“我说,不值一文。因为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一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坚定如铁:
“‘晚晴’二字,属于每一个起早贪黑、靠双手吃饭的人。属于每一个不肯跪着活的百姓。”
话音落下,人群中已有老农抹泪,少妇紧握孩子的小手,默默点头。
她转身,面向金线楼那扇紧闭的大门,声音陡然拔高:
“从今日起,此楼不再为权贵献媚,不为虚名折腰。它只做一件事——端出人间真味!”
随即,请顾大家登台。
老人拄杖而来,须发皆白,眼中却有少年般的光。
他提笔蘸墨,在众人屏息注视下,挥毫泼墨——
素宴南楼——人间真味所在
八个大字,力透匾背,苍劲雄浑,宛如大地刻痕。
围观者无不动容。
有人当场跪下磕头,有人高举竹签嘶喊:“我们认这个招牌!认这个人!”
就在这时,西边官道尽头,尘土微扬。
一道孤影踏晨雾而来,肩背长笛,灰衣斑驳,步履沉稳如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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