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南城门的青石板上已围满了人。
晨风卷着露水味儿吹过,那数十张朱红烫金帖在朝阳下泛着刺目的光,金字如刀,剜进每一个路人的瞳孔里——“金缕晚晴宴,府台亲临鉴”。
落款处“柳氏如眉,已注‘晚晴’商号”九个字盖得极深,仿佛要凿穿纸背,宣告主权。
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惊呼:“这不是抢名字吗?晚晴商盟救了多少人家,她柳如眉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晚晴’?”
也有人忧心忡忡:“听说金线楼已经重修三日了,雕梁画栋,比宫苑还气派。府台大人真要去?那苏娘子……怕是要吃官司。”
消息传到杏花村时,苏晚晴正蹲在工坊门口筛麦粉。
她抬起脸,听小石头叔一字不落地念完告示内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把手里的铜筛轻轻一磕,细白的麦粉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转身走进柴房,扛出一块厚实的松木板。
全村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见她在木板上用焦炭一笔一划写下八个大字:
三日后,南门外河滩——一碗真饭,敬天地人。
字迹粗粝却有力,横平竖直,如同她这个人,从不弯腰,也不绕路。
她把木牌立在村口老槐树下,回头对身后黑压压的妇孺们说:“这一回,我们不做贡品,做人心。”
话音落下,没人鼓掌,可空气变了。
不再是恐惧、愤怒或委屈,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攥出水来的决心。
当晚,全村灯火通明。
阿牛嫂抱着孩子坐在灶前,眼眶发红地试讲那句苏晚晴让她准备的话:“我男人为了翻那一片荒地,腰椎断了两次……可他说,只要娃能吃饱,值。”她说一遍哭一遍,台下的兰姑直接拿袖子捂住了嘴。
兰姑是村里最会唱小调的老太太,当晚就谱了一支新曲——《麦娘谣》。
没有丝竹,只有陶埙低鸣,孩童齐声唱起:“土里生,火上熟,一勺热粥暖骨肉。”
歌声顺着溪流飘出十里,连路边蜷缩的乞丐都坐直了身子,默默捡起扫帚,开始清理通往河滩的小道。
而在晚晴商盟深处,谢云书仍卧于竹榻之上。
他披着一件旧灰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浅得像随时会断。
红姑跪坐在侧,低声汇报:“金线楼四面埋伏死士,明岗暗哨共三十七人,皆持弩藏刃。厨房设双厨——一面烹珍馐迎贵宾,另一面备毒酒假证,只等您赴宴失态,便以‘冒犯官仪’罪名当场拿下,伪证包括您私通外敌的密信、伪造印坊的供词,甚至还有御膳房采买账目篡改记录。”
她顿了顿,声音微颤:“他们不是想赢,是想让您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谢云书静静听着,指尖轻叩榻沿,像是在数心跳。
良久,他忽然咳了一声,唇角渗出血丝,却笑了,笑得极冷,极轻。
“她要的不是赢,是要你死。”他喃喃,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随即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写下七字——
素极而动,民心为刃。
笔锋收尾时力透纸背,仿佛这一行字就是一把出鞘的刀。
他将纸条交给潜伏在窗下的水生:“带暗卫去查河滩地脉,每一寸土都要翻过,若有地道、陷坑、燃烟机关,立刻标记封禁。”
又命人唤来小石头叔:“组织百人‘护碗队’,每桌由一名退伍老兵坐镇,端碗的人必须是亲手种过地、酿过酱、熬过夜的村民。这一宴,不许外人插手,不准贵人染指,更不能有一粒米沾上官威的臭气。”
命令传下去的速度比风还快。
与此同时,苏晚晴亲自监制菜单。
第一道:盐碱地改良麦磨粉熬成的麦粥,乳白浓稠,香气能勾人魂魄;
第二道:嫁接三年才结果的蜜桃炖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第三道:发酵豆豉配风干鱼条,咸香扑鼻,是农家最踏实的味道。
“不用山珍海味,也不用金碗玉箸。”她说,“我们就用泥碗、木勺、粗布巾,端出最干净的一顿饭。”
第二天清晨,第一批炊具开始往河滩运送。
锅是铁匠铺连夜铸的,灶是村民们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
孩子们排成长队,往河滩抬水,妇女们分组淘米、洗菜、切果。
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拄着拐杖来了,说:“让我烧把火也好,这辈子没做过这么体面的事。”
歌声再度响起。
不止《麦娘谣》,还有新编的《一碗饭》,一句一句,传遍街巷:
“你不曾见她踏霜归来,肩挑两筐春苗;
你不曾见她彻夜未眠,守着窖池发酵;
她把苦嚼碎了咽下,换我们碗中有粮——
这一碗饭,敬她,也敬我们自己。”
风起了。
河滩上的旗帜还未挂起,可人心早已沸腾。
而此时,金线楼上,柳如眉猛地摔了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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