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压得南坡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苏晚晴站在偏屋窗前,手中炭笔未停,一张《窑区布防图》已勾勒过半。
灯火摇曳,映着她眉心紧锁的轮廓。
她指尖轻点图纸上三条由外向内蜿蜒而来的虚线——那是今夜暗卫探明的地道入口,皆隐于乱石草丛之间,若非水生以掌触地、循震辨踪,绝难发现。
这不像寻常毁窑贼所为。
她笔尖一顿,眸光骤冷。
若只为炸窑,昨夜那场塌陷已是天赐良机,何必多此一举挖地道?
更何况,三处地道均避开了主火道与承重墙,反直通储料仓与账房旧址……他们要的不是摧毁,而是窃取。
甚至——是栽赃。
“不是为了断我财路。”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掠过刀刃,“是为了毁我信义。”
杏花窑能起死回生,靠的不只是青霜琉璃的奇技,更是百姓一句“苏娘子烧的瓷,经得起天地验”。
可若有人借地道潜入,在仓中藏下劣质贡瓷仿品,再引官府突查……一旦坐实“以次充好、欺瞒朝廷”之罪,她多年心血将毁于一旦,民心亦将溃散如沙。
这才是最狠的一招——不杀其身,先诛其名。
窗外风声忽止,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
她吹熄油灯,悄然推门而出。
月光下,人影闪动,暗卫已在指定位置就位。
她抬手一挥,几人无声退去,按她先前布置,在三条地道内壁均匀涂抹一层灰褐色黏泥——那是九酿梅酱发酵后的副产物,无色无味,唯遇酸性物质便会泛起细密气泡,如同春水初沸。
“只要有人进出,明日清晨,必现踪迹。”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入医堂侧室,取出一瓶琥珀色药液,轻轻嗅了嗅。
这是她用三年陈梅曲加七味草本复配而成的解毒基剂,虽未完成,却足以压制某些慢性蚀骨之毒。
她忽然想起火鹞子那双眼睛——明明重伤未愈,却总在暗处盯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你也在等一个真相?”她喃喃。
次日天刚破晓,晨雾未散,小萤便踉跄奔来,发丝凌乱,脸色惨白。
“苏、苏娘子……地道壁上的泥……起泡了!很多地方都在冒!”
苏晚晴眸光一凛,立即带人沿痕迹追踪。
气泡分布呈连续点状,显然有人昨夜曾频繁出入。
线索一路延伸,竟直指陶家老宅后院柴房!
她不动声色,命人围而不攻,亲自上前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
尘土簌簌落下,一台小巧压印机赫然显露——黄铜铸模,结构精密,可批量仿制火漆印章。
更可怕的是,模具上残留的印痕,分明是“杏花窑监造”六字!
“好一手移花接木。”她冷笑出声,“日后但凡流出假货,盖的都是我的印,背锅的却是我苏晚晴。”
就在这时,小萤咬牙低语:“我……我去过老爷书房。他昨儿放牛去了,我翻了账本夹层……找到一封信。”
她颤抖着从发髻中抽出一张薄纸,递上。
苏晚晴展开一看,瞳孔骤缩。
“金线会收砂三车,换银五百两,事成后助你子入御窑监。”
没有署名,但那笔迹,竟是陶大锤亲笔!
她心头一震。
这个一辈子守着祖法、宁肯饿死也不愿卖方的瘸腿匠人,竟真与外敌勾结?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那封信纸崭新,墨迹鲜亮,而陶大锤近来所书皆用劣墨枯笔……这字,是仿的!
有人在嫁祸他。
她正欲细问,小萤忽然浑身一僵,惊恐望向院角。
火鹞子不知何时立在那里,脸色铁青,嘴角渗血,右手死死按住左肩旧伤,眼中竟有挣扎与痛楚交织。
“你……都知道了?”他嗓音沙哑,几乎不成调。
小萤后退一步,颤声:“你怎会在这里?我……我没告诉任何人!”
火鹞子没答,反而从怀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缓缓递出。
“地窖……第三排酒坛后。”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还有东西……你该看看。”
说完,身形一晃,竟直挺挺倒下。
苏晚晴疾步上前,探其鼻息——微弱,脉象紊乱,体内毒素明显反噬,正是长期服用控毒药物后的崩解之兆。
她眼神一沉,立即命人封锁现场,将火鹞子秘密转移。
回到商盟地窖,她亲自打开第三排酒坛后的暗格,取出一叠泛黄密件。
翻开第一页,她的呼吸瞬间凝滞。
那是官府查验“贡瓷不合格”的批文副本,红章清晰,日期标明在三年前七月十三——正是旧窑焚毁前五日。
可问题在于……她前世查阅过原始档案,真正下发批文的时间,是八月初九!
她快速翻阅,所有文件日期皆被提前半月以上,且笔迹模仿官衙文书吏风格,惟妙惟肖。
“难怪当年陶家百口莫辩。”她指尖发凉,“原来从一开始,证据链就被篡改了……他们根本不是失职,而是被人早早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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