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的雪终于化了,春意却迟迟未至。
杏花村后山,织星堂檐角铜铃余音未绝,那根春蚕儿悄悄系上的红线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根悬在命运之线上的引信。
哑哥那一记铜锣响彻夜空后,整个暗网骤然绷紧——快马已被截停,骑手是金线会外围死士,竹簪上的蜈蚣纹经比对确为伪令标记,而目的地,竟是礼部主事李崇文的私宅。
苏晚晴站在窑洞外的石阶上,手中攥着那封由哑哥亲传、用火漆封缄的情报,指节泛白。
“他们要换评审。”她声音很轻,却如刀锋划过冰面,“春飨祭宴在即,贡品名录尚未定案,柳如眉这是要釜底抽薪。”
她转身走入暖阁,谢云书正靠在软榻上咳着,唇边一抹暗红未及擦拭。
他接过《金线全谱》残页,目光扫过其中一段被朱笔圈出的密语规则,忽然低笑一声:“官场讲门第,我们无根;可胃口认滋味,我们有火。”
他抬眼,眸光清冷如寒潭映月:“不攻宫门,先煨人心。找一个‘出过宫、懂口味、肯说话’的人——让她替我们,把‘九酿梅酱’种进皇室的记忆里。”
苏晚晴心头一震。
记忆……才是最深的路径。
三日后,阿兰带回消息:三十里外清水镇,住着一位萧嬷嬷,原是太妃乳娘,侍奉宫中二十载,年前因年迈出宫养老。
此人性格孤僻,唯独每逢节令必提一句:“当年娘娘赏的酸梅饮,再没人做得出了。”
“她记得味道。”苏晚晴眼中燃起锐光,“那就给她一个非说不可的理由。”
当晚,冰窖开启,去年深冬窖藏的青梅尽数取出。
苏晚晴亲自主灶,以古法压榨取汁,控温发酵七日,复加陈皮、甘草、桂花三熏三滤,终得一瓮澄澈如琥珀的冰梅饮。
另配陶罐密封“九酿梅酱”——九次发酵,三次沉缸,色泽殷红似血玉,开盖刹那,酸香醇厚直冲鼻腔,连窑洞深处久病厌食的谢云书都微微睁了眼。
“这味,能勾魂。”他说。
赵四婶是村里最会说话的老婶子,丈夫早年跑过驿道,与清水镇有些旧缘。
苏晚晴将礼盒交到她手中时,只叮嘱一句:“不说商盟,不提贡品,只说是‘故人之后’送来的念想。若问来历,便答——‘这是杏花村老槐树下的夏天’。”
赵四婶点头去了。
两日后,毫无音讯。
织星堂内,春蚕儿指尖捻着新收的一束素白丝线,低声念:“白五缠,主撤……可这次,没人撤。”
苏晚晴立于院中,望着京城方向,掌心沁出薄汗。
她不怕硬斗,只怕无声无息——若那味道进不了口,一切谋算皆成空谈。
第三日黄昏,暮色沉沉压山。
忽有脚步声急促踏碎落叶,阿兰从门外奔入,手中握着一张皱巴巴的黄麻纸,脸色发白:“来了!萧嬷嬷昨夜写了家书,托驿站老卒寄往宫中旧婢!信上说——”
她顿了顿,声音微颤:
“‘此味若失,恐伤太妃龙体。半勺酱样随附,务须亲呈御前。’”
苏晚晴猛然抬头。
谢云书倚在门框边,不知何时已起身,披着墨色大氅,苍白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点案上那张尚未完成的宫廷布防图,低声道:“灶火已燃,香气穿墙。接下来……就看那高墙之内,谁先动了心。”
夜深人静,清水镇小院。
萧嬷嬷独坐灯下,面前摆着空了大半的冰梅饮碗,和那只打开后未曾合盖的酱罐。
她枯瘦的手抚过陶罐边缘,仿佛触摸旧日宫墙的温度。
良久,她起身从柜底取出一方褪色锦帕,层层揭开,露出一片干枯的梅花标本——那是当年太妃亲手所赠。
她将一滴酱汁轻轻滴在花瓣上。
猩红浸染枯黄,刹那间,一股熟悉到令人窒息的梅香弥漫开来。
老人双肩微颤,缓缓跪坐在蒲团上,伏案痛哭。
“娘娘……您还记得吗?那年您病中厌食,奴婢偷了御膳房的梅酱给您拌粥……您笑着说,这味儿,比龙肝凤髓还金贵……”
窗外,春风拂过庭院,吹动檐下一串铜铃。
声音极轻,却仿佛穿透千山万水,悄然叩响了那座金碧辉煌、戒备森严的宫门。
北岭的雪化得迟,京城的风却来得急。
三日后,宫墙之内一声轻问,如石投深潭,涟漪悄起——“此味何处来?”
太妃连食两日梅粥,竟破天荒主动开口。
那碗底残酱未净,香气绕梁不散,连御前伺候多年的老太监都心头一震:多少年了,娘娘再没为一口吃食动过容。
消息是李掌灯半夜翻出太庙侧门递出来的,纸条蜷在冻硬的馒头芯里,字迹潦草却清晰:“孙福安封了膳房账册,派人盯死萧嬷嬷家前后巷。昨夜他直奔绣坊,与柳如眉密谈半个时辰,出来时脸色铁青。”
苏晚晴坐在织星堂暖阁内,手中捏着这张薄纸,指尖用力到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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