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州府门前的青石板还泛着湿漉漉的光。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腥气、汗水与粗盐的咸涩。
三百名女子肩挑重担,脚步整齐地踏过长街,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她们衣衫朴素,有的补丁摞补丁,有的袖口磨得发白,可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被欺压太久后终于点燃的火。
苏晚晴走在最前头,肩上的盐袋沉得压弯了脊梁,她却挺直如松。
背后木牌用红漆写着一行字:“我家女人也该拿一份工钱。”风吹动她的发丝,露出额角一道未愈的擦伤——昨夜抄家米行时留下的痕迹。
痛吗?
当然痛。
但她知道,比起几十年来无数姐妹无声咽下的委屈,这点疼算什么?
“到了。”她低声说。
府衙高门紧闭,朱漆剥落,匾额上“公正廉明”四个大字讽刺得几乎刺眼。
她们不喊不闹,只是默默卸下肩头盐袋,一袋接一袋堆叠起来。
粗盐从破口洒出,在晨光中泛着雪白的光,像一座沉默的雪山拔地而起。
李寡妇爬上盐堆,颤抖的手攥紧木牌,声音沙哑却穿透全场:“我织了十年布!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日日纺纱到三更,换来一张卖身契!说我欠工钱,要抵三年劳役……可我家男人战死边关,抚恤银一分没见,反倒让我签画押!”她猛地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陈年烫伤,“这是他们烙的记号,说我是‘贱籍逆妇’!你们说这是规矩?我们说——这是吃人!”
人群静了一瞬。
随即,一个老农扔掉锄头,怒吼:“对!吃人!”
一个少年扛起扁担冲进队伍:“我妈也是这样被逼死的!”
越来越多的人涌来。
扛锄头的、拎秤砣的、抱着孩子的母亲……他们自发站成一排,将写满血泪的木牌举向天空。
呼声如潮水般涨起,拍打着府衙的高墙:
“还我工钱!”
“女人不是牲口!”
“苏娘子说得对——谁养田,谁就该分粮!”
鼓声渐急,马蹄声骤响。
城门方向尘土飞扬,徐文远亲率弓手百人疾驰而来。
铁甲森然,箭镞寒光闪闪,他立于马上,面色阴鸷:“一群妇人聚众闹事,扰乱纲常,给我驱散!若有反抗者,当场拿下!”
弓手列阵,箭尖齐指人群。
空气凝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远方传来一声马嘶,清越如裂云。
一道玄影破雨而来,黑马如电,马背上之人披着宽大黑氅,面容冷峻如刀削,眉宇间再无半分病弱之态。
他翻身下马,靴底踩在盐堆之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大地也为之一震。
是谢云书。
他回来了。
不再是那个咳血倚榻、柔声细语的“小媳妇”,而是褪去伪装、锋芒毕露的七皇子。
他身后七十二骑缓缓列阵,人人背悬木牌,上面刻着姓名与生卒年月——那是当年战死边关的谢家亲兵,至死未能归乡。
风拂过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进每个人耳中:
“当年谢家三百亲兵,为守北境冻毙于雪原,尸骨未寒,你们便夺其田产,辱其妻女,焚其户籍,称他们‘叛军余孽’。可你们忘了——他们穿的是大胤战甲,流的是保家卫国的血!”
他抬眸,目光如刃扫过徐文远:“今日我谢云书归来,不为权,不为位。只为一句公道——我许过的诺言,一个都不会放过。”
全场死寂。
徐文远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
而百姓之中,已有老兵跪地痛哭,颤声喊出:“少将军……您回来了……”
苏晚晴站在盐山之下,仰头望着那个曾蜷缩在她怀中咳血的男人,此刻竟如神只降临。
她的心狠狠一揪,有骄傲,有心疼,更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原来他一直背负着比她更沉重的命运,却从未退缩。
阿兰悄然退入人群,手中紧握三册文书:《民本实录》详载六县民生困苦;《盐伪证》罗列官盐掺假数据;《劳役契》附三百七十二户卖身契拓本。
她眼神坚定,低声道:“送出去,一定要送到御史台。”
与此同时,胡掌柜已快马加鞭奔向城南暗巷。
一名驼背老太监接过油纸包,只看了一眼,瞳孔猛缩,迅速塞入袖中。
当夜,宫灯未熄。
而在杏花村深处,一间茅屋窗棂微动。
一道黑影翻墙而入,正是夜莺。
她摘下斗篷,发梢滴水,手中紧攥一封密函——非圣旨,非诏书,而是素绢所书,墨迹温润,落款处一枚凤纹印隐约可见。
她将信贴身藏好,望向村外那盏彻夜未灭的灯火——苏晚晴还在等。
夜色如墨,杏花村外的风裹着湿气穿过林梢,吹得茅屋檐下那盏油灯摇曳不定。
夜莺翻身落于院中,靴底未沾半点泥泞,动作轻巧如猫。
她将密函交至苏晚晴手中时,指尖微颤——不是怕,而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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