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废弃陶窑深处,火光幽微跳动,映在岩壁上拉出无数扭曲的影子。
这里曾是烧制粗陶的死地,如今却成了杏花村最隐秘的心脏。
谢云书立于窑洞中央,一袭玄袍未换,唇边血痕已被药膏压住,唯余眼底寒芒似刃。
他抬手,指向窑壁凿出的三十六个凹槽,每一处都燃着一盏铜油灯,灯火摇曳,宛如星辰排布。
“三十六灯,三十六哨。”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石,“明灭有律,进退有序。从此刻起,此地为‘弦月堂’——是我弦月卫重燃的第一口炉火。”
众人屏息,跪伏于地。
苏晚晴站在窑口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张刚由郑伯密报递来的粮单。
千坛陈酿悄然兑出三千石米粮,全靠她以“酱瓮发酵损耗”之名做账掩护。
明账走商盟流水,暗账由巡防司夜间运粮入山,连她最信任的胡掌柜都只当是酒坊扩产备料。
可这数字……太大了。
她目光扫过窑内新归的七十二人,心头微沉。
这些人看似枯瘦如柴、衣衫褴褛,实则筋骨精悍,眼神锐利如鹰。
他们不是普通流民,而是十年潜伏、刀口舔血的老卒。
这样一群人,每日所需口粮远超常人,更别提还要维持体能训练。
但她不说破。
她知道谢云书在做什么——他在重建一支不属朝廷、不受节制的铁血之军。
而她,早已无法抽身。
“分五组。”谢云书继续下令,手中一卷泛黄古籍缓缓展开,“《夜行令典》第一篇:因职授命,各司其死。”
他话音落,身后石台之上,五枚青铜令牌依次排开。
“侦骑组,主查敌踪,探路设伏;信哨组,掌密语传讯,昼夜不停;工造组,修械制具,掘地道、架机关;炊营组,统粮配药,保全军性命;伏杀组……”他顿了顿,眸光冷冽,“专斩首级,不留活口。”
每念一组,便有一人上前领牌。
直至最后,一块背面刻着“柒”字的铜牌落入一名女子手中。
她面覆黑纱,左颊刺着古怪图腾,正是夜莺。
她接过铜牌时微微颔首,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有真名。”谢云书沉声道,“铜牌即命,失牌者,视为叛徒,格杀勿论。”
窑内鸦雀无声,唯有油灯噼啪作响。
苏晚晴悄然退出窑区,脚步轻得几乎不惊尘土。
她没回主院,而是绕道酒坊后墙,在一处荒废的酱池旁停下。
蹲下身,她按下池沿一块青砖,地面竟无声滑开一道暗门——下方竟是深达丈许的地下粮窖。
她亲自点数:三百六十口大瓮整齐排列,每瓮百斤,全是用陈酿兑换来的精米。
这是她留给这支“幽影之军”的命脉,也是她赌上的全部身家。
“不能再拖了。”她低声自语,“必须更快搞钱,更多换粮。”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身影疾步而来,正是夜莺。
她浑身湿透,发梢滴水,怀里紧抱一只防水油布包。
见到苏晚晴,她单膝一跪,将包裹双手呈上:“江畔七烽已通,消息抵北境。”
苏晚晴迅速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纸页,边缘焦黑,似经火燎。
“现存可用哨点十七处。”她默念,瞳孔骤缩,“赵元禄已在清查‘可疑琴客’……”
这个名字让她心头一凛。
周廷章麾下第一鹰犬,心狠手辣,擅刑讯逼供。
若他已察觉琴声传令之事,那接下来必是一场血腥清洗。
她猛地抬头:“你走哪条路回来的?”
“吞信过境。”夜莺平静道,“蜜蜡裹丸,藏腹三日,穿三县未露破绽。”
苏晚晴盯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为何她回来得如此狼狈。
她沉默片刻,转身从角落搬出一坛三年陈酱:“喝一口,暖胃。”
夜莺摇头:“属下不敢。”
“我不是命令你。”苏晚晴拧开坛盖,香气四溢,“我是提醒你——我们活着,才能赢。”
那一夜,弦月堂灯火未熄。
谢云书独坐堂中,手持令典逐条批注,身旁三十六盏油灯随风轻晃,仿佛呼应着远方尚未点燃的烽火。
而在村外老灶台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厨子默默蹲下,掏出几把野菜,放进破锅里慢慢熬煮。
灶火微弱,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低着头,一边搅动汤水,一边无意识地哼起一支走调的歌谣——那曲调破碎不堪,却隐隐透出某种久远的节奏。
夜色如铁,压得杏花村的屋檐都低了几分。
村口那座废弃多年的土灶旁,火光微弱地跳动着。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蜷缩在锅前,枯瘦的手握着木勺,缓缓搅动着一锅稀薄的野菜汤。
风从山口灌来,吹得他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可那双浑浊的眼里,却藏着十年未熄的火种。
他低着头,嘴里哼起一段走调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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