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仙途不如一世烟火 第243章 维克多的观察

第三阶梯教室内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意犹未尽的孩子们在被导师们温和催促后，终于三三两两地离开，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兴奋的余温，以及那若有若无的红玉果的清甜香气。几个被莉娅的小发明深深吸引的孩子，一步三回头，目光黏在那悬浮的微风球和发光的阳光蝶上，几乎是被同伴拖着才走出门。

莉娅站在圆形区域中央，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只是启蒙讲座，但引导这么多孩子感知能量，并控制那些小玩意儿的演示，对她如今更倾向于“节能”与“慵懒”的心境来说，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消耗。当然，更多的是一种满足感。看着那些稚嫩脸庞上焕发出的对世界的新奇与探索欲，仿佛也冲刷掉了她灵魂深处些许来自修真界的血腥与尘埃。

她正弯腰准备收拾桌上那几件演示用的“小玩意儿”，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明显复杂情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啧，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温斯顿夫人。”

莉娅直起身，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未褪的温和笑意，看向站在教室后方阴影与前方光晕交界处的维克多大师。

老法师今天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边角有些磨损却浆洗得笔挺的深紫色法师袍，胸前佩戴着代表其高阶法师和学院顾问身份的徽章。他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显然刚才思考时没少抓挠，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表情堪称精彩——眉头紧锁，嘴角下撇，显露出惯常的挑剔与不赞同，但那双深陷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却又闪烁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混杂着惊奇、思索甚至是一丝……懊恼的光芒。

“维克多大师，”莉娅微微颔首，语气从容，“感谢您拨冗前来。希望这堂‘表演’，没有让您过于失望。”

维克多哼了一声，迈着步子走了过来，厚重的靴子踩在木质阶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立刻回应莉娅的话，而是先目光锐利地扫过桌上那些小玩意儿。他伸出带着老人斑、却稳定的手，拿起那个还在微微旋转、散发着习习凉风的微风球，仔细端详着上面那些看似随意镶嵌、实则隐含某种规律的低阶魔晶碎片。

“利用不同属性魔晶的能量场相互干涉，诱发元素流动，形成稳定的微风……结构倒是巧夺天工，节省魔力，效果稳定。”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挑刺，“但这结构……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微风术法阵模型，稳定性从何而来？能量损耗率是多少？长期运转对魔晶本体的侵蚀……”

他放下微风球，又拿起那枚阳光蝶发卡，用手指遮挡了一下感光点，看着那柔和的光芒亮起，眉头皱得更深：“光能吸收、储存、光敏触发……原理简单，但这转化效率和储能密度，似乎比同类型的‘微光胸针’要高出至少三成？而且光芒稳定不闪烁……你怎么做到的？用了什么特殊的导光材料还是恒定法阵的变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憨态可掬的暖小熊上，这次他没有动手去摸，只是用精神力感知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地脉能量的被动汲取？如此微弱而杂乱的能量，竟然能被如此高效地筛选、提纯，转化为稳定的热能输出？这……这简直像是给地脉能量装了一个……‘过滤器’和‘稳定器’！这不符合元素惰性原理！”

莉娅看着他如同最严谨的学者般，对着她这些“小打小闹”的发明评头论足、试图用现有魔法理论拆解分析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她能感觉到，这位固执的老法师内心其实已经被勾起了巨大的好奇，只是他那强大的、建立在传统魔法体系之上的认知框架，正在拼命抵抗着这些“异端”知识的冲击。

“大师，”莉娅等他初步观察完毕，才微笑着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调侃，“您看，它们至少是‘有效’的，不是吗？”

维克多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抬起头，吹胡子瞪眼：“有效？当然有效！如果无效，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但是，温斯顿夫人，魔法不仅仅是‘有效’就行！它需要严谨的体系、可复现的模型、清晰的能量流转路径和普适性的理论支撑！”

他挥舞着手臂，显得有些激动：“你今天的课！对，我承认，对那些小萝卜头来说，很有趣！很生动！让他们觉得魔法不再是书本上枯燥的符号，而是身边触手可及的东西！这点，我佩服你！你成功地激发了他们的兴趣，甚至……甚至让他们初步建立了对能量流动的模糊感知！这在启蒙阶段，价值非凡！”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但是！夫人！兴趣只是开始！感知只是基础！魔法之路，越往后，越是精密、严谨、甚至是危险的学科！没有系统的理论支撑，没有经过千百年验证的、稳定的知识体系，仅靠这种……这种‘感觉’和‘取巧’，他们永远无法理解高阶魔法的本质，无法构建复杂的复合法术模型，更无法触摸到世界的规则层面！”

他指着桌上的小玩意儿，语气近乎痛心疾首：“就像这些！它们很巧妙，非常巧妙！我甚至承认，在某些应用层面上，它们比现有的同类产品更优秀！但是，它们的原理是什么？背后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如何纳入现有的魔法分类和能量守恒定律？如果无法用通行的魔法语言解释和复现，那它们就只是……‘奇技淫巧’！是无法传承、无法推广的孤立现象！”

莉娅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她能理解维克多的担忧和坚持。对于一个将一生奉献给传统魔法研究、并深信其正确性的学者来说，她的这些“野路子”确实充满了颠覆性和“不确定性”。

等维克多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莉娅才平静地开口，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带着洞悉的光芒：“大师，您认为，现有的魔法体系，已经完美无缺地解释了世界上所有的能量现象吗？”

“当然不是！”维克多立刻反驳，“魔法的发展永无止境！我们一直在探索，在修正，在完善！”

“那么，在探索和完善的过程中，是否允许存在一些……暂时无法用现有体系完美解释，但确实存在的现象和方法呢？”莉娅引导着问道，“就像在黑暗的房间里，我们首先需要的是能照亮脚下、指引方向的光，哪怕这光最初只是一根微弱摇曳的蜡烛，甚至可能烫到手，但它总比完全黑暗要好，不是吗？”

她拿起那个微风球，轻轻晃了晃，让它重新悬浮旋转。“您问我它的原理，背后的理论。在我的理解里，能量并非死板的、必须遵循固定路径的‘傀儡’。它们更像是拥有不同‘性格’的‘精灵’。火精灵活泼，水精灵温柔，土精灵沉稳，风精灵自由……而所谓的‘法阵’、‘咒语’，在某种程度上，是我们与这些‘精灵’沟通的‘语言’和‘契约’。”

她开始引入一些修真界对天地灵气、万物有灵的理念，但用这个世界更容易理解的比喻包装。“我做的，并非强行‘命令’能量，而是尝试‘理解’它们的性格，然后创造一个让它们彼此‘喜欢’、愿意‘合作’的小小‘舞台’（指阵法结构）。这个微风球的结构，就是为风精灵和一点点活跃的火精灵、稳定的土精灵创造了一个可以愉快玩耍、并自然而然产生气流的环境。”

维克多听得目瞪口呆，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精、精灵？性格？舞台？合作？！这……这简直是……诗意化的想象！而非严谨的学术论述！能量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和现象，它们没有‘喜好’！”

“真的吗？”莉娅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那么，大师，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同样结构的火球术法阵，由不同精神力特质、不同情绪状态的法师施展，效果、稳定性甚至颜色都会有所差异？为什么某些魔法材料会对特定属性的魔力表现出超常的亲和力？这难道不像是……能量也对施法者的‘状态’和‘媒介’有所‘偏好’吗？”

“那……那是魔力共鸣和精神力频率的影响！是客观规律！”维克多争辩道，但语气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肯定了。莉娅提出的这些问题，确实是魔法研究中一些模糊地带，尚未有完美统一的解释。

“或许吧。”莉娅没有继续争辩，而是换了个方向，“那么，我们换个说法。我将能量之间的相互作用，看作是某种更复杂的‘生态循环’。相生，如同森林滋养动物，动物粪便反哺森林；相克，如同狼群控制鹿的数量，维持草原平衡。我尝试理解和利用这种‘生态关系’，来达成目的。这种方法，或许暂时无法用您熟悉的‘魔法公式’完美表述，但它基于对能量本身‘行为模式’的观察和利用。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严谨’呢？”

维克多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莉娅，仿佛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他无法否认，莉娅的比喻虽然听起来离经叛道，却似乎又能解释一些现有理论难以涵盖的细节。尤其是她那些发明的实际效果，更是铁一般的事实。

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最初的略带火药味，渐渐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僵持的安静。只有微风球还在不知疲倦地旋转，发出细微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维克多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力气，肩膀微微垮下些许。他没有再看那些小玩意儿，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莉娅。

“夫人，我承认，你的……‘视角’，非常独特，甚至……在某些方面，具有启发性的价值。”他艰难地承认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尤其是你对能量流动那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和引导方式，或许在启蒙和某些特定应用领域，确实有传统方法不及的优势。”

但他随即又挺直了脊背，恢复了作为学院派大师的骄傲：“但是，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缺乏系统化、理论化的支撑，你的这些方法，终究是空中楼阁，难以构建出通向传奇乃至更高境界的坚实阶梯！魔法，终究是一门需要逻辑、需要公式、需要可以被无数后人学习和验证的……‘科学’！”

莉娅看着他固执却又并非完全不讲道理的样子，心中莞尔。她知道，要让这位老法师完全接受她的理念，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天的争论，能让他承认“有启发性”、“在某些领域有优势”，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我理解您的坚持，大师。”莉娅微微欠身，语气真诚，“正如您所说，魔法之路漫长而广阔。或许，我的方法更适合作为基石，激发兴趣，培养感知；而您的体系，则是构建大厦的蓝图和框架。两者并非完全对立，也许……未来有一天，可以找到某种方式，让它们互补呢？”

维克多哼了一声，没有直接反驳，但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这句话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印记。互补？传统魔法体系与这种基于“能量生态”和“感知引导”的野路子互补？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但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可能性？

“哼，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维克多挥了挥手，似乎想驱散这个过于超前的想法。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莉娅，这次带着更直接的目的性，“抛开理论之争不谈。夫人，你上次信里提到的，关于‘冰棘草’能量活性在采摘后急速流失的问题，你那个‘用精神力模拟其生长环境微波动进行封存’的方法，我回去后做了十七次对照实验……”

老法师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他更感兴趣、也更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应用问题上。对他来说，理论可以慢慢争，但能立刻提升魔药效果的新技术，才是实实在在的宝贝！

莉娅看着瞬间进入“学术研究”模式的维克多，不由得失笑。她从善如流，开始就冰棘草的保存问题，与这位固执却求知若渴的老法师，在渐渐空寂的教室里，再次展开了讨论。只是这次的氛围，少了些之前的剑拔弩张，多了些理性探讨的味道。

阳光透过琉璃窗，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深蓝色的地毯上。一场关于魔法本质的宏大辩论暂时偃旗息鼓，但更具体、更细微的知识碰撞，才刚刚开始。

而在教室门外，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之前表现出特殊能量汲取天赋的文静小男孩，并没有完全离开。他躲在走廊的立柱后面，小手紧紧攥着那枚红玉果核，耳朵微微动着，努力倾听着教室里传来的、关于“能量”、“感知”、“生态”这些对他而言还太过深奥，却又莫名吸引他的词汇。他那双原本怯懦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莉娅·温斯顿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以她自己也未曾完全预料的方式，悄然扩散。维克多大师内心的壁垒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一个特殊的孩子被悄然点燃，而关于两种知识体系能否真正融合的悬念，则如同一颗种子，埋在了这个秋日的上午，静待未来的风雨与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