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血污未冷,算珠凝霜】
矿洞深处的阴寒与甜腥汞气,如同跗骨之蛆,即便沐浴更衣,换了洁净的素色深衣,依旧萦绕在巴清周身。后背被岩石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掌心那枚青铜鼎眼烙印却反常地沉寂下去,只余一片冰冷的麻木,仿佛耗尽了力量。她端坐在矿务厅冰冷的黑檀木大案后,案上,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刚从矿井血污中带回的那本薄册——《丙三井异闻录·暨楚地丹砂秘术考》。
册子扉页角落,那个墨迹暗沉、却力透纸背的“斯”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在眼底。李斯!当朝权相!他的手,竟已如此之深地探入了巴氏矿山,探入了那以人炼砂的青铜巨鼎之秘!夫君巴泽之死,绝非意外,而是触动了足以颠覆朝野的惊天隐秘!
“夫人,”侍女小婵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您后背的伤…还有这寒气入体,快喝了吧…”
巴清的目光从那个“斯”字上移开,落在小婵苍白的小脸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账房的人,都到了?”
“都…都候在外厅了,还有…还有几位矿洞的把头。”小婵连忙点头,眼神里满是担忧,“五叔公…巴稷那边看守的人回报,他…他昨夜一直在宗祠里哭嚎咒骂,说…说您污蔑忠良,要…要请族老开祠堂,用家法…”
“家法?”巴清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管,反而激起了她眼底深藏的戾气。矿洞里的青铜巨鼎、人牲献祭图、那刻着“斯”字的遗册,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心口,却也彻底点燃了她焚尽一切的决心。夫君的血仇,巴氏的存亡,还有那深埋地底的滔天罪恶,都需要力量去清算!
而眼下,最快、最直接的刀,便是这矿山命脉——账簿!五叔公巴稷,便是这账簿上最肥硕的蛀虫!斩了他,既能断李斯一臂,更能充盈库房,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力量!
“让他们进来。”巴清将空碗放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2铁算盘下,墨痕现形】
矿务厅厚重的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汗味、矿尘味和紧张气息的风涌了进来。七八个账房先生和矿洞把头鱼贯而入,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白日里焚族谱、现蛊卦的余威尚在,加上巴清此刻虽面色苍白,但那双眼睛扫视过来时,却带着矿洞深处带出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冰冷与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账。”巴清只吐出一个字,手指在光滑的黑檀木案面上轻轻一叩。
为首的老账房钱禄,须发灰白,身体微颤,连忙捧上一摞厚厚的、用麻绳捆扎的竹简账册,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回…回东家,这是矿山近三年…所有进出总账,库房盘存,各矿洞产出细目,皆…皆在此处。”
巴清没有立刻翻看。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众人。几个账房眼神躲闪,额角见汗。一个姓孙的把头,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指节发白。
“钱账房,”巴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头,“上月,库房盘存,上品丹砂,账面结余几何?”
钱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回东家,上月盘存,上品丹砂…结余六万七千八百斤。”
“实际呢?”巴清追问,目光如电。
“实…实际…”钱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实际盘存…六万…六万五千斤整。”
“两千八百斤的亏空。”巴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何处去了?”
“这…这…”钱禄支吾着,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一个矮胖的账房。
那矮胖账房姓周,是五叔公巴稷的心腹,此刻强作镇定:“东家明鉴!上月…上月暴雨连绵,西三矿洞渗水严重,为保矿道,紧急调用了一批上品丹砂混合桐油、糯米浆,用于…用于封堵裂隙!此事…此事五叔公是知晓的!”
“哦?”巴清眉梢微挑,目光转向西三矿洞的把头孙武,“孙把头,西三矿洞上月用了多少丹砂封堵裂隙?”
孙武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回…回东家…用了…用了约莫…三百斤…”
“三百斤。”巴清重复了一遍,目光重新落回周账房脸上,“两千八百斤减三百斤,还剩两千五百斤。这又去了何处?”
周账房汗如雨下:“还…还有…东家您大婚时…府中采买装饰、宴席用度…还有…还有给郡守大人的节礼…”
“大婚是两年前。”巴清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给郡守的节礼,年年皆有定例,从未超过百斤!周账房,你是觉得我巴清不识字,还是觉得这算盘珠子,打不响你的项上人头?!”
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噗通!”周账房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巴清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老账房钱禄:“钱老,你是矿上的老人了。巴泽在时,最信你。告诉我,近三年,账面上,有多少丹砂,是‘合理损耗’?又有多少,是‘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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