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塞外特有的粗粝沙尘,狠狠刮过怀清台高耸的檐角。铜铎在风中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呜咽,像地底亡魂不甘的低诉。巴清裹紧玄色貂裘,却挡不住那股从脊骨缝里渗出的寒意。她立在露台边缘,目光越过巴郡层叠的苍翠山峦,投向北方那片铅灰色的天际线。那是长城的方向。
侍女青鸢端着热腾腾的姜汤碎步上前,声音带着忧惧:“夫人,北面来的风越发刺骨了,您当心身子。”她瞥见巴清案头堆积如山的账册与帛书卷轴,又补充道,“蒙恬将军遣来的那位军需官,已在前厅候了快一个时辰了。”
巴清接过陶碗,滚烫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暖不了心。她啜饮一口,辛辣的暖流勉强压下翻腾的不安。“让他进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
来人是个中年军吏,皮甲沾满泥尘,脸上沟壑纵横,写满风霜与疲惫,腰间象征军需官的铜牌磨损得厉害。他行过礼,声音嘶哑:“巴夫人,蒙恬将军遣卑职星夜疾驰而来,十万火急!”他从贴身皮囊里珍重地取出一小袋东西,双手呈上。
巴清接过。粗麻布袋,入手却是沉甸甸的异样。解开束口绳,一股刺鼻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混杂着硫磺味猛地窜出。袋中并非预想中的粟米,而是一种暗红近黑的粗糙颗粒,其间夹杂大量黄褐色的砂石土块,在幽暗的烛火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劣质丹砂?”巴清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捻起一小撮,触感冰冷湿黏,与自家矿场精炼、色泽鲜亮如朱砂的丹砂判若云泥。
“正是!”军吏语气激愤,眼中布满血丝,“将军下令犒军,拨付的应是上好粟米。可运抵边关的粮车,十袋竟有三袋被暗中调换成了这等不堪入目的东西!将军震怒,已命人将负责此次押运的监军及几个仓吏下狱,只等彻查源头,便要军法从事!”
丹砂,价比黄金,更是提炼水银的命脉,关联着骊山皇陵那浩大的水银江河工程。此刻,这价比黄金之物,竟以劣质、掺假、甚至是沾染了不祥邪气(她嗅到那腥臭中一丝极淡的血腥与腐气)的面目,塞进了戍边将士赖以活命的粮袋中!
寒意瞬间化作一道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巴清的心头,直抵四肢百骸。
【1烽火连朔漠,疑云锁丹砂】
巴清的手指几乎要将那袋劣质丹砂捏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刺鼻的腥臭萦绕鼻端,混杂着长城风雪带来的肃杀气息,在她脑中搅动起一片翻腾的阴云。丹砂掺假,偷换军粮,这已非寻常贪渎。这是动摇国本,是欲断大秦北疆之脊梁!何人如此丧心病狂?是觊觎她丹砂生意的豪强?还是朝堂之上,那始终如毒蛇般蛰伏,伺机欲动的相国李斯?
“即刻备车。”她的声音冷得像塞外的玄冰,斩钉截铁,“去长城。”
青鸢惊得几乎跳起:“夫人!塞北苦寒,胡骑凶悍,况且此事牵连甚广,恐有凶险……”
“凶险?”巴清霍然转身,玄色貂裘在风中划出凌厉的弧度,烛火映照下,她眉宇间那点朱砂痣仿佛燃烧起来,红得惊心动魄,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有人已将刀架在了我巴氏一族的脖颈之上!若坐视不理,这怀清台便是他们为我备下的第一口棺材!备车!取我的‘赤鳞’软甲来!”
命令不容置疑。怀清台瞬间由沉寂转为沸腾。精悍的护卫如影子般从各处汇集,铁甲与兵刃碰撞之声铿锵入耳。巴清褪下累赘的貂裘华服,换上贴身裁剪、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外罩一件看似寻常实则内嵌细密精钢鳞片的玄色软甲——“赤鳞”。青鸢颤抖着为她束起长发,簪上一支乌木钗,钗头镶嵌的并非宝石,而是一粒殷红如血的丹砂结晶,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
车队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中疾驰出城,马蹄踏碎寂静,车轮碾过山道,直奔那北境边墙而去。越往北,天地越发苍茫空旷。山势变得陡峭嶙峋,林木稀疏,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车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铁锈与硝石混合的气息,那是战争的味道。
颠簸的车厢内,巴清闭目凝神。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抚上左臂内侧。隔着衣料和软甲,一处隐秘的皮肤正传来微微的灼烫感,细密的纹路在皮下若隐若现。那是自灵堂弑亲、丹砂毒杀族老那一夜后,便悄然浮现在她肌肤之上的殷商古巫纹。这些日子,她对这神秘纹路的感应越发清晰。此刻,随着车队靠近那烽烟弥漫之地,巫纹的灼热也愈发明显,仿佛与这片浸透血与火的大地产生了某种诡异共鸣。
她悄然催动一丝意念。刹那间,一股冰冷锐利的气息自巫纹处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细针,刺入她的感官。车外呼啸的风声陡然放大数倍,清晰捕捉到护卫们低声的交谈、战马疲惫的喘息、甚至遥远山脊上某种野兽低沉的嗥叫。视线穿透薄薄的晨雾,似乎能看清百步之外嶙峋怪石上被风蚀的纹路。那袋劣质丹砂中散发出的、常人难以察觉的、更为深层的腐朽与血腥气息,也如毒蛇般钻进她的鼻腔——那是混杂了劣质矿石、少量人血,甚至还有一丝……来自北方的、狼的腥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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