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械坊的密室里,水汽蒸腾得像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将墙壁上跳动的烛火都晕染成了模糊的光斑,连墙角堆放的陶瓮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三口半人高的大陶缸并排支在青石台上,缸口敞着,边缘还沾着一圈圈淡黄色的痕迹,那是之前提纯硫磺时残留的印记,用指甲刮一下,能刮下细碎的粉末。陶缸底下垫着三层厚厚的砖块,每块砖都经过打磨,平整得像镜面,防止缸体直接接触地面因受热不均而开裂。缸底铺着的细密麻布,是用三股麻线交织而成,织得比寻常布料紧实三倍,连最细小的矿渣都漏不过去,用手摸上去,能感觉到经纬交错的粗糙纹理。
李杰站在陶缸旁,身上那件特制的麻布短褂早已被水汽打湿,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肩胛骨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隐现。他手里拿着一根两尺长的温度计,这温度计是他根据记忆中的原理,让琉璃坊的工匠用特制玻璃管和水银反复调试了十几次才做成的,刻度从零度到一百度,每一度都用细小的铜丝镶嵌,清晰得即使在水汽中也能一眼看清。此刻,他正弯腰将温度计插进第一口陶缸里,玻璃管没入水中的瞬间,水面泛起一圈涟漪,水银柱在里面缓缓上升,像一条银色的小蛇在爬行。
“把粗硫磺搬过来。” 李杰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声音透过弥漫的水汽传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温度计上的刻度,眉头微蹙,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像是在等待一个决定成败的重要时刻。
四个工匠应声上前,他们穿着厚重的麻布围裙,围裙上沾满了淡黄色的硫磺粉末,看起来像落了一层黄霜。每人手里都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陶瓮,陶瓮口用麻布塞着,防止里面的粗硫磺受潮。这些陶瓮是从山西硫磺矿运来的,每一个都有半人高,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搬动。陶瓮里装的粗硫磺黑乎乎的,里面混杂着碎石、泥土和其他不知名的杂质,看起来就像一堆不起眼的矿渣,用手一捻,能感觉到硌手的颗粒。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粗硫磺倒进第一口陶缸里,“哗啦” 一声,粗硫磺撞击水面,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在水汽中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弧线,有些水花落在旁边的烛火上,“滋” 地一声熄灭了,留下一缕青烟。
“注入沸水,注意控制水量,刚好没过硫磺一指节即可。” 李杰直起身,指挥着工匠们。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混杂着水汽,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麻布短褂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旁边的铜炉上坐着一口巨大的铁锅,铁锅用生铁铸造,厚达一寸,锅底烧得通红,锅里的水正烧得沸腾,冒着滚滚的白汽,发出 “咕嘟咕嘟” 的声响,像一头正在喘气的巨兽。两个工匠用长柄铜勺舀起沸水,铜勺柄足有三尺长,防止烫伤。他们缓缓倒入陶缸中,动作谨慎,手臂肌肉紧绷,每一勺水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水渐渐没过了粗硫磺,李杰拿起一根长长的木勺,这木勺的柄是用坚硬的枣木做的,经过桐油浸泡,光滑而坚韧,勺头则是铜制的,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不会刮擦缸壁。他握住木勺柄,开始在陶缸里不断搅拌,木勺搅动着水和粗硫磺,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在密室里回荡,与外面铜炉的 “咕嘟” 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节奏。
淡黄色的硫磺在沸水中渐渐溶解,像一块被融化的黄油,原本清澈的水慢慢变成了淡黄色,而那些黑色的杂质则沉在缸底,与硫磺分离开来,形成一层黑色的沉淀。“这一步叫溶解提纯,” 李杰一边搅拌,一边对围在旁边的工匠们解释道,他的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有些缥缈,“硫磺的溶解度随温度升高而增大,用沸水能让它充分溶解,而这些杂质的溶解度很低,不会溶解,这样就能把它们分离开来。”
工匠们听得聚精会神,虽然 “溶解度” 这样的术语他们听不懂,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他们看着原本黑乎乎的粗硫磺在沸水中变成淡黄色的液体,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场神奇的魔术。一个年轻的工匠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陶缸壁,被旁边的老工匠一把拉住:“小心烫!这缸壁温度高得能烙饼!”
“必须保持在九十八度,高了会挥发,低了溶不透。” 李杰再次将温度计插进水里,仔细观察着水银柱的位置。水银柱稳稳地停在九十八度的刻度上,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温度太高,硫磺会随着水蒸气挥发掉,你们看缸口的白汽,要是温度超过一百度,白汽里就会带着硫磺的味道,造成浪费;温度太低,硫磺溶解得不充分,提纯效果就不好。所以,必须严格控制温度。”
为了保持水温,工匠们不时地往陶缸里添加沸水,同时用一个小铜勺将缸里多余的水舀出来,倒进旁边的一个空陶盆里,始终保持着水量和温度的稳定。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耐心和细心,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不足。一个负责添水的工匠因为分心看了一眼旁边的溶解过程,不小心多倒了一勺沸水,水温瞬间升到了一百零二度,李杰立刻让他停手,用小铜勺舀出多余的热水,直到水温回到九十八度才继续,还严肃地告诫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在这儿干活,半点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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