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匠坐在自家铺子里,昏暗的光线下,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从学堂门口捡来的图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颤抖。图谱上的曲辕线条流畅优美,每个榫口都标注着精确的角度,旁边还画着清晰的断面图,用不同颜色的墨笔标示出内部的受力结构,一目了然。他把自家前几天打的断辕摆在旁边仔细对比,那断口处的铁纹歪歪扭扭,像一团乱麻,显然是受力不均导致的断裂,与图谱上的科学设计形成鲜明对比。
“师父,赵师傅说明天要讲犁梢的榫接技术,据说那是贞观犁省力的关键,我还想去听。” 王小六怯生生地说,手里捏着块已经有些发硬的窝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王铁匠的脸色。
王铁匠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图谱上的 “淬火三沸” 四个字,那四个字写得苍劲有力,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他想起自己打犁时,从来都是图省事,把烧红的铁坯往水里一扔就完事,哪分什么三沸不三沸。上次试犁时,他还在一旁冷嘲热讽,说贞观犁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现在看来,人家那是真有门道,是自己坐井观天了。
这几天,铁匠街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像一锅沸腾的水。东边的张铁匠已经按图谱打了半具犁,逢人就说这新法子好,比老法子省料三成还多;西边的李铁匠托人去司农寺问了补贴的事,听说已经领到了第一批预付款,买了不少好铁;连平日里最顽固、最守旧的刘老铁都动了心思,昨天还厚着脸皮来向他打听图谱的事,想借去看看。
王铁匠心里像压了块沉重的石头,憋得喘不过气来。他打了四十年铁,在这条街上也算有头有脸,谁家的农具不是求着他打?如今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李大人比了下去,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可他又拉不下那张老脸去学新法子,总觉得那是向人认输,以后在街面上抬不起头来。
夜里,月色透过窗棂洒进屋里,照亮了满地的铁屑。王铁匠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 “不能认输,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另一个说 “时代变了,新法子确实好,该学学”。他索性爬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是用坚硬的枣木做的,上面还刻着他父亲的名字。打开箱子,里面装着他家祖传的直辕犁铁范,是用青铜精心铸造的,已经传了三代,范腔里还能看到细密的花纹。他摩挲着那些冰冷的范腔,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的话:“咱王家的犁,要的就是个直来直去,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实实在在才是根本。” 可现在,这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铁范,看起来是那么笨重,那么不合时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铁匠揣着那张已经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皱的图谱,默默地走到改良坊门口。坊门大开着,里面传来 “叮叮当当” 清脆的打铁声,还有赵铁匠洪亮的吆喝声,充满了活力。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了半天,看着里面工匠们忙碌而有序的身影,终于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迈步走了进去。
李杰正在看工匠们组装新犁,他拿起一个犁梢,仔细检查着上面的榫头是否合格。见王铁匠进来,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放下手里的活,笑着迎上去:“王师傅来了,是来学手艺的?”
王铁匠的脸 “腾” 地一下涨得通红,像被火烧了一样,他把图谱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局促:“李大人,是我错了。这新犁的法子确实高明,我以前…… 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还请大人恕罪。” 他顿了顿,深深作了个揖,腰弯得像一张弓,“求大人让我加入新犁打造,我保证严格按标准来,绝不再耍老脾气,要是打不好,您随便处置。”
李杰连忙扶起他,拿起桌上的图谱翻到曲辕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样说:“王师傅能想通就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其实这新犁也不是凭空来的,不过是把老法子里的门道说透了,用科学的法子总结出来而已。你看这弯角,其实就是把直辕的受力点挪了个更合理的地方,咱老祖宗早就懂‘顺势而为’的道理,我不过是把它画在了纸上,让大家看得更明白。”
他让人取来一套新打的零件,摆在王铁匠面前:“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按这图谱打,用料、火候都按上面的来,有不懂的随时来问。以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就当没发生过。”
王铁匠看着那些零件,每个都严丝合缝,棱角分明,铁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比自己打的强太多了。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多谢大人宽宏大量!我这就回去按图打造,要是有一件不合格,您尽管砸了我的铺子,我绝无二话!”
回到铁匠铺,王铁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祖传的直辕犁铁范小心翼翼地搬到后院,用厚厚的稻草盖了起来,仿佛在埋葬一段过去。王小六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王铁匠却沉声道:“以后就按李大人的图谱打,老法子…… 跟不上趟了,不能误了乡亲们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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