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记铁铺的门槛三天来快被踏破了。那扇用了二十多年的榆木门槛,原本就被磨得圆润光滑,这几日更是被往来的人踩得发亮。先是孙记铁铺的孙瘦猴揣着两包槽子糕上门,那糕点用油纸包着,还冒着热气,他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嘿嘿笑着:“老王,那新犁的演示你也见了,咱哥俩合作多年,要不合计着试试?做好了,订单分你一半。” 话音未落,就被王铁匠抓起墙角的铁锤赶了出去,油纸包摔在地上,槽子糕滚得满地都是,引来几只麻雀啄食。
没过多久,钱大眼带着两个徒弟堵在了铺子门口。他穿着件簇新的蓝布短褂,叉着腰,那酒糟鼻在阳光下红得发亮:“姓王的,你要是不敢接这活,趁早说一声!我钱记铁铺接了!到时候订单来了,你可别眼红!” 他那两个徒弟也跟着起哄,一个拍着胸脯说自家的铁料如何好,一个吹嘘师父的锻造手艺如何精湛。王铁匠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墙角的劈柴刀就要冲出去拼命,被大师兄死死抱住,才没闹出乱子。
最让他坐不住的是那些熟主顾。张大户来取定制的镰刀时,盯着墙上挂着的直辕犁模型皱起了眉头。他穿着件锦缎马褂,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慢悠悠地说:“老王,不是我说你,你也该换换样子了。李大人那新犁看着是真省力,我侄子在城外试了沙地里的模型,回来跟我说,拉着比咱家现在用的犁轻一半还多。你要是再守着老样子,怕是以后没人来你这儿做犁了。” 连城西那些平时省吃俭用的农户们,路过铺子时都要隔着门板问一句:“王掌柜,啥时候做新犁啊?我们等着换呢!” 声音里的期盼,像针一样扎在王铁匠心上。
王铁匠把自己关在里屋,对着那尊祖传的铁范发呆。这铁范是他祖父传下来的,用了快五十年,上面的直辕纹路被他摩挲得发亮,泛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泽。可耳边总响起李杰讲的 “反作用力”,眼前总浮现出沙盘里弧形木板划开的深沟,还有那些农户们期盼的眼神。大师兄端来的午饭是白面馒头和咸菜,热了三次,馒头都快硬成石头了,他一口没动。烟灰掉在粗布短褂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像落了层霜。
“师父,要不…… 咱就试试?” 二师兄壮着胆子在门口探了探头,手里还攥着半截从空院捡来的弧形木板。那木板被他摩挲得光滑,边缘泛着淡淡的包浆。“我看那角度确实有道理,昨天偷偷用泥巴捏了个模型,挂上同样重的石头,真比直的稳多了,也没那么容易弯。”
“放屁!” 王铁匠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铁范 “哐当” 一声撞在墙上,磕掉了一小块漆,露出里面的灰白色。“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咱王家三代人靠直辕犁吃饭,传到你这儿就要改弦更张?忘了你爹临终前怎么嘱咐你的了?要守好祖宗的手艺!” 他抓起桌上的铁钳就扔了过去,二师兄慌忙躲开,铁钳砸在门框上,溅起的火星落在刚送来的木炭堆里,差点引燃了柴火。
正闹着,铺子的门板被 “吱呀” 一声推开,李杰带着两个司农寺的小吏站在门口。晨光顺着他的肩头淌进来,在青砖地上铺成金箔似的光带,他手里捧着的曲辕犁木模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木头上的纹理清晰可见。两个小吏穿着青色的官服,手里拿着文书,站在李杰身后,神情肃穆。
“王师傅,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杰的声音比三天前温和了些,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直辕犁上,带着几分理解,“我知道您是老手艺,对新东西有顾虑是正常的。但新东西总得有人先试,您要是愿意做一具,所有用料算司农寺的,工钱加倍,如何?”
王铁匠的脸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他抓起墙角的铁砧子往地上一墩,“咚” 的一声,震得屋顶落下几片灰,掉在他的头发上。“姓李的,别以为演了场戏就能糊弄人!想让我王记铁铺砸招牌,没门!” 可话刚出口,就瞥见门口路过的几个农户停下了脚步,正竖着耳朵听,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八度,像被捏住了嗓子:“要做也行,我有三个条件。”
李杰笑了笑,脸上露出温和的神色,示意他尽管说:“但说无妨,只要合理,我都答应。”
“第一,用我自己的铁料!” 王铁匠走到后院,指着堆在墙角的那堆黑黢黢的铁块。这些铁块块块都有磨盘大,表面泛着青黑色的光泽,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一看就是刚从矿上运回来的。“这是从吕梁运来的生铁,含碳量三成,是最好的料,淬出来的铁能劈石头。你要是敢用那些掺了沙土的官铁,我宁肯砸了铺子也不做!” 他拍着铁块,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
李杰走上前,弯腰看了看那些铁料,还用手指抠了抠铁块表面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他点了点头:“可以,就用您的料。吕梁的生铁确实是上等好料,用它做犁,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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