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一股不甘与执念强行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她没有看任何人,脚步虚浮地、却又目标明确地走向那栋黑洞洞的家门。这一次,不是为了等待别人带来的消息,而是要以她自己的眼睛,以这个家真正主人的身份,去确认每一个角落,去寻找任何可能被陆明锐和尼克遗漏的细微痕迹。这里是她的家,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她的记忆和汗水,或许,只有她才能读懂那些沉默物品诉说的未尽之言。
几分钟后,她走了出来,脚步依旧不稳,但手中多了一本略显陈旧的相册。她的眼神空洞而哀伤,仿佛刚刚在屋内与过往的幽灵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她颤抖着手指,从相册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两张照片,递给陆明锐。她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冷静:
“这……这是我俩儿子……你们认认,待会儿……好帮我找人。”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看清楚点。”
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让陆明锐的心猛地一沉。他明白,陈大发是害怕。害怕在接下来可能找到亲人的地方,看到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如同服务区那些被铁钩挂起的残躯,或是更不堪入目的景象。她提前给出照片,是让队友们有个心理准备,在她可能因为情绪崩溃而无法辨认时,能够冷静地、替她确认那最残酷的现实。这是一种何等绝望而又无奈的未雨绸缪。
陆明锐郑重地接过那两张承载着无限重量的照片。一张是两个男孩的合照,背景似乎是一条乡村公路。两个孩子都继承了父母容貌上的优点,大眼睛,古灵精怪的表情,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比着胜利的手势。哥哥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球衣,显得活泼张扬;弟弟则是一身蓝色的球服,笑容腼腆一些,却同样纯真可爱。另一张是妈妈和两个儿子的合照,陈大发(那个中年男人版本)并不在其中,只有他美丽的妻子和两个儿子。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典型的、充满南洋风情的“小娘惹”,面容温婉秀丽,眉眼柔和,穿着一身精致的娘惹服装,色彩鲜艳却不失雅致。她微微笑着,一只手搂着一个儿子,整个人如同生长在南方路边的小黄花,不张扬,却自带一种安静而坚韧的美好,仿佛无论风雨,都能默默绽放。这张照片凝固了末日之前,这个家庭曾有过的、短暂而珍贵的幸福时光。
“孩子们很可爱,嫂子……也很美。”陆明锐将照片递给凑过来的尼克和苏澜,声音低沉地说道。他看到苏澜在接过照片时,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艳与惋惜,她轻轻抚过照片上那温婉女子的脸庞,仿佛能感受到那份已逝的宁静。
尼克拿着照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两个笑容灿烂的男孩,以及那个美丽的女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服务区里那血腥的肉台和铁钩,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强烈的保护欲在他胸中翻腾。他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大发的家人身上!绝不!
“水上乐园在哪儿?”陆明锐收起悲悯的情绪,回归到现实的行动中,向陈大发问道。
陈大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指向村庄更深处,沿着湖畔的方向:“村子再过去几公里,就在湖边……我带你们去。”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上一闯。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步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陆明锐、苏澜和尼克立刻紧随其后。他们再次穿过死寂的村庄,那些空无一人的房屋和被积雪掩埋的废墟,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都变成了沉默的证人,诉说着这里后来不知发生的、导致所有人消失的悲剧,让气氛更加凝重。
走在路上,陆明锐刻意放慢脚步,拉过尼克,与他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说道:“尼克,我和你说,不管待会儿情况如何,你一定要记住,缘份这东西,强求不来的。知道吗?”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走在前面、背影单薄而倔强的陈大发。
尼克身体微微一僵,他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陆明锐的弦外之音。他沉默了几秒,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懂。” 他顿了顿,眼神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我死过老婆,能不懂吗?那种……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祈求,都回天乏术的感觉……我比你懂。” 那是他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陆明锐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感到一丝如释重负。“旁观者清嘛。” 他低声说。他和苏澜一直隐隐担心,以尼克对陈大发那混合着复杂情感的执着,万一最终结果是最坏的,尼克可能会因为无法接受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比如强行带走心如死灰的陈大发,那无异于将她推向终生也无法爬出的深渊。有些痛苦,必须自己承受和消化,外人过度干预,反而是一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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