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灯花偶尔炸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更漏缓慢滴落的水声,单调而刻板。林晚夕端坐在花梨木圈椅中,脊背挺直如孤峭青竹,宽大的素色衣袖垂落,掩住了放在膝上的双手。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静谧的阴影,仿佛凝固在画中的仕女。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掩在衣袖下的指尖,正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凉。
云湛坐在书案之后,隔着一方宽阔的紫檀木案几。他姿态闲适,甚至带着几分慵懒,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案头一只小小的青铜香炉。那香炉形制古拙,不过巴掌大小,通体泛着幽暗沉静的铜绿,炉壁上刻满了细密繁复、难以辨识的纹路,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又像是纠缠盘绕的奇异虫豸。炉腹内,一点暗红的火星忽明忽灭,一缕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烟气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奇特的冷香,丝丝缕缕地渗入书房温暖的空气中。
这香气初闻极淡,像雪后松林深处逸出的寒冽,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甜腻。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萦绕在鼻端,并不霸道,却顽固地不肯散去。
云湛的目光落在林晚夕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他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如同冬日里浮在冰面上的微光。“林小姐今日的气色,”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清减。可是近来忧思过甚,难以安枕?”
林晚夕抬起眼,眸色平静无波,清澈得能映出跳跃的烛光,也映出云湛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她微微牵动唇角,声音如冰珠落玉盘,清冷而疏离:“劳云先生挂怀。晚夕一切安好。倒是先生,”她的目光扫过那只被他指尖抚弄的香炉,“这炉中异香,倒是别致,从未见过。”
“哦?”云湛眉梢微挑,仿佛就等着她这一问。他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叩击在冰凉的青铜炉壁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小姐好眼力,也好鼻力。”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林晚夕的脸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此香名唤‘牵丝引’。”
“牵丝引……”林晚夕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品咂着这三个字,只觉得那奇异的冷香似乎又浓郁了一分,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名字倒是风雅,却不知有何妙处?”
“妙处么……”云湛低低笑了声,那笑声在幽静的室内荡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他不再看那香炉,反而伸手,从书案旁一个不起眼的锦盒中,取出了一卷东西。
那是一卷帛书。
帛布已然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呈现出一种被时光反复摩挲后的陈旧感,如同久病之人枯槁的皮肤。帛布本身也并非寻常的洁白或米色,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沉郁的暗褐色,仿佛曾被什么污秽之物浸染,又或是被干涸的血液长久地沁透。它被一根同样陈旧褪色的黑色丝线草草捆束着,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云湛的手指异常稳定,拈着那卷小小的帛书,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将它缓缓推过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帛书在桌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不疾不徐,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林晚夕面前,距离她的指尖不过寸许。
“林小姐博闻强识,想必对南疆旧事,尤其是那些……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儿,也有所涉猎?”云湛的声音如同温热的蛇,贴着耳际滑过,带着一种黏腻的、令人脊背发寒的诱导,“此帛上所录,正是关于‘牵丝引’的些许记载。或许,能解小姐心中之惑?”
那卷泛着陈年血渍般暗褐色的帛书,像一块刚从墓穴中掘出的裹尸布,静静躺在深色的檀木上,散发着腐朽与不祥的气息。云湛的话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向她记忆中最阴暗的角落。南疆?旁门左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一股寒气猛地从林晚夕的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她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指尖在宽袖的掩护下狠狠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
不能碰!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尖啸。这帛书是饵,是陷阱!那诡异的“牵丝引”香气……她猛地意识到,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的冷香,正随着每一次呼吸,更深地渗入她的肺腑,如同无数冰冷的蛛丝,悄然缠绕上她的神智。
她必须离开!立刻!
林晚夕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带得那杯早已冷却的残茶微微晃动。“云先生的好意,晚夕心领了。”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紧绷的颤音,如同琴弦绷紧到极致时发出的嗡鸣,“只是今日时辰已晚,晚夕身体也有些不适,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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