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
这座历代宠妃居所、象征着后宫无上荣宠的宫殿,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鎏金蟠龙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地上铺着寸寸如金的波斯绒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暖香——是上好的龙涎香混合着名贵花露的气息,丝丝缕缕,驱散着深秋的寒意,营造出一种虚假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仲春之感。
然而,这极致的暖意与奢华,落在林晚夕身上,却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半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贵妃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肩头覆盖着层层叠叠、被名贵药膏浸透的细软药纱。可即便如此,一股驱之不散、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之气,依旧从肩胛骨缝深处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冻得她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连带着心口那被金蚕蛊反噬的灼烧感都似乎被这阴寒冻结,变成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在宫灯映照下,深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疲惫、警惕,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荒凉。
太医跪在榻前三步之外,枯瘦的身子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汗水浸湿了他花白的鬓角。他刚刚诊完脉,此刻正战战兢兢地回禀,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恐惧:
“启…启禀陛下,夕嫔娘娘…脉象沉涩如冰,尺脉几绝…肩创虽经清创,然阴寒邪毒已…已深侵入髓,盘踞于骨缝之间…此…此乃本源大亏,邪祟深种之象…非…非寻常药石…所能驱除…”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若…若强行以温补之药催逼,恐…恐激得那…那阴寒反噬更烈…伤及根本…危及…危及凤体啊陛下!”
“阴寒入髓…非药石可愈…” 萧承烨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大殿内响起,听不出喜怒。他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于榻前不远处,玄色的龙袍在璀璨宫灯下流淌着冰冷的暗芒。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越过匍匐在地的太医,沉沉地落在林晚夕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已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
那目光深沉、复杂,带着帝王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有对她此刻病弱模样的审视,有对她体内那非人之物残留力量的忌惮,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那半枚染血鱼符和肩头惨烈藏证之举而生的、极其隐晦的震动?
太医的每一句诊断,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林晚夕心上。阴寒入髓…本源大亏…邪祟深种…太医虽未明言“蛊”字,但那字里行间的恐惧和指向,已昭然若揭。她的身体,已被金蚕蛊的反噬和那肩头藏符的酷刑彻底摧毁,成了一个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邪祟”容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殿外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首领太监王德顺(李德全已被下狱)躬着身,双手高举一个明黄的卷轴,脚步无声而迅疾地踏入殿内,停在萧承烨身侧三步之外,深深垂首。
“陛下,迁宫…昭阳殿的旨意,礼部已用印完备。” 王德顺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谨,将圣旨高举过头顶。
萧承烨的目光并未从林晚夕脸上移开,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
王德顺立刻会意,躬身上前,并未宣读,而是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将那卷象征着无上恩宠的明黄圣旨,缓缓展开,然后…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了林晚夕身下贵妃榻边缘,那一片曾经沾染过她肩头渗出的、带着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锦缎之上。
明黄覆盖了暗红。
圣旨覆盖了血痕。
迁居昭阳殿的“恩宠”,覆盖了清宁宫偏殿那狭小、清冷、却曾是她唯一喘息之地的旧榻印记。
这无声的动作,比任何宣读都更具冲击力。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宣告着她旧日的终结,和新囚笼的开启。
萧承烨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目光却依旧锁在林晚夕深潭般的眸子里:
“清宁宫偏殿阴冷狭仄,于爱妃病体无益。昭阳殿地暖如春,更宜将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奢华却冰冷的陈设,最终落回林晚夕脸上,那“爱妃”二字从他口中吐出,不带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宣告与掌控:
“朕已命内务府,用南海鲛绡为爱妃重制帐幔,燃极品龙涎安神。望爱妃…安心静养,早日康泰。”
安心静养?早日康泰?
在这座被无数双眼睛窥视、被无数暗箭瞄准的金丝牢笼里?在她这具已被“邪祟深种”、药石罔效的残破躯壳里?
巨大的讽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夕。她甚至扯不动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只是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似乎也在这“恩宠”的宣告下,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荒凉。
太医和王德顺早已识趣地无声退下。偌大的昭阳殿正殿内,只剩下萧承烨与林晚夕两人。璀璨的宫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如同深渊般的隔阂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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