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血腥气,如同跗骨之蛆,沉沉地压在整座皇城之上。白日里,宫人们行走在朱红宫墙下,脚步放得极轻,眼神躲闪,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着,仿佛生怕惊扰了那附着在琉璃瓦、蟠龙柱上未曾散尽的冤魂。威严的朝堂,似乎因帝王那惊世骇俗的一剑,暂时噤了声。然而,这表面的死寂之下,比喷涌的鲜血更粘稠、更致命的暗流,正无声地奔涌、汇聚,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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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芙宫,幽深如古墓。
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幔低垂,将暮春最后一点天光也隔绝在外。殿内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光线昏黄摇曳,在柳如雪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她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银狐裘,指尖却冰凉刺骨。
春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浓郁的药味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腥甜气息,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娘娘,该用药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如雪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盛满无辜泪水的剪水秋瞳,此刻幽深如寒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未曾沾染萧玦之血的手。春桃连忙将温热的药碗递到她手中。
药汁漆黑粘稠,映不出人影。柳如雪垂眸,凝视着碗中深渊般的液体。这并非太医院开出的安胎药。这是来自西域“蚀骨草”为主料,辅以数种阴寒剧毒之物,再掺入她自身精血,经由鸠鸟秘法熬炼而成的“锁胎丹”。它能强行稳住她腹中这个计划之外、却又至关重要的筹码——这个在绝望与疯狂中诞下的、属于萧承烨的“骨血”,同时,也将阴寒的毒素缓慢地、不可逆地渗入这未成形的生命深处,如同在稚嫩的根系中埋下致命的荆棘。
她端起碗,凑到唇边。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直冲鼻腔,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然而,她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仰起头,喉头滚动,将整碗药汁一饮而尽!苦涩、腥甜、灼烧感瞬间在喉管炸开,如同吞下了一团燃烧的冰炭。
药碗被随手搁在榻边小几上,发出沉闷的轻响。柳如雪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药力发作得极快,一股阴寒霸道的气流瞬间自丹田升起,蛮横地冲撞着她本就因情绪激荡而紊乱的经脉,带来阵阵刺骨的绞痛。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冷汗,无声地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
就在这时,寝殿角落那片被重重纱幔遮掩、光线最为昏暗的区域,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微不可察的石子,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一个身影,如同从墙壁本身的阴影中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显现。
来人全身包裹在一种毫无光泽、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漆黑布料中,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光滑、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缝隙的纯黑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纹饰,唯有眉心处,用几乎同色的暗银丝线,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眼神凶戾的鸠鸟图腾,若不细看,极易融入黑暗。他站在那里,气息全无,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连烛火的光线落在他身上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正是深藏宫中、代号“夜枭”的鸠鸟死士统领。
“夜枭”单膝跪地,动作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他抬起头,面具后那双毫无温度、如同冷血动物般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缝隙,看向榻上的柳如雪。
柳如雪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手指,指向旁边一张空着的紫檀圆凳。
“夜枭”如同接收到了无形的指令,身形微动,已无声无息地落座在圆凳上,整个过程没有带起一丝微风。他的目光落在柳如雪紧蹙的眉心和额角的冷汗上,眼中没有丝毫关切,只有一种纯粹执行命令的漠然。
“惊蛰……已启?” 柳如雪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药力冲击下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夜枭”微微颔首,面具下的嘴唇未动,一个低沉、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的沙哑声音却直接响起在柳如雪的心底,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脑海:“‘巢’已动。‘卵’散三处,静待‘雷’至。‘风’……已至北境。”
柳如雪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鸠鸟密语:“巢”指鸠鸟核心据点,“卵”指潜伏的死士或重要棋子,“雷”指发动信号或关键时机,“风”指传播的流言或制造混乱的力量。夜枭的意思是:鸠鸟的核心力量已开始调动,三枚关键棋子(很可能包括北境的慕容华)已就位,只待最终指令。而针对皇后、动摇军心的“妖风”流言,已经成功在北境军营中刮起!
“北境的‘风’……够烈么?” 柳如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夜枭”眼中幽光一闪:“孤狼山下,雪白血红。‘风’穿营帐,言‘凤凰泣血,祸起萧墙,粮秣断供,天弃孤军’。军心……如沸汤泼雪。” 他的描述冰冷而形象——慕容华困守的孤狼山战场惨烈,而“凤凰泣血(指皇后引来灾祸),祸起萧墙(朝廷内乱),粮秣断供(暗示皇后或支持她的势力阻挠后勤),天弃孤军(上天不再眷顾)”的流言如同寒风,瞬间瓦解了将士们死战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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