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同失控的兽群,在临川城的残垣断壁间疯狂肆虐、咆哮。呜咽的风声卷着冰粒子,狠狠抽打着郡守府临时加固过的门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撞击声,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拼命拍打,想要闯入这仅存的庇护之所。
郡守府深处,一间临时辟出的密室。厚重的毡毯隔绝了大部分寒意,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阴冷湿气。墙壁上,几盏牛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的缝隙里剧烈摇曳,将室内有限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不定、鬼影幢幢的碎片。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混杂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而纯净的微寒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氛围。
林晚夕裹着一件半旧的雪青色厚绒斗篷,蜷缩在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宽大圈椅里。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颌,和紧抿着、同样毫无血色的唇。她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兽皮中,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眉心那点朱砂印记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宝石。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随着灯火的摇曳而微微颤动,仿佛在忍受着无声的巨大痛楚。
距离她以精血导引瘴毒、本源大损已过去数日。在胡青松不计代价的珍贵药材和精心调理下,她终于从彻底的昏迷中挣扎出来,但心脉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每一次搏动都迟缓、沉重,带着撕裂般的剧痛。体内净雪蛊的力量沉寂枯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冰寒本源,在破碎的蛊脉中艰难维系。千里之外,萧承烨那濒临崩溃的痛苦与污秽玉玺的低沉嗡鸣,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通过那无形的血脉锁链持续传来,沉重地压在她的神魂之上。
突然,密室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凛冽寒气猛地灌入,瞬间压低了本就摇曳的灯火。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风雪,如同融入夜色的幽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雪。
来人解下厚重的玄色连帽大氅,随手扔在一旁的椅背上,露出里面深沉的墨蓝色常服。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幽火,带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神情——有深切的忧虑,有蚀骨的自责,有被命运裹挟的疲惫,更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正是萧承烨。
他身后,影七如同真正的影子,垂手侍立在门边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
林晚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兜帽的阴影随之滑落,露出那张清瘦到脱形、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双曾经澄澈如冰湖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雾,黯淡、疲惫,深处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惊愕。她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皇宫中、此刻却裹挟着北境风雪出现在临川密室里的帝王,唇瓣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气音的:
“……陛下?”
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
萧承烨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锁定了她。那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在眉心黯淡的朱砂印记上、在她裹在厚重斗篷下依旧单薄得令人心颤的身形上,反复梭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气息的微弱混乱,感受到了那冰封心脉深处传来的、如同濒死冰湖般的枯寂与剧痛。一股尖锐的痛楚,混合着无边的愤怒和几乎将他淹没的自责,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诅咒烙印的灼痛更甚!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迈步向前,靴底踩在厚实的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在林晚夕对面的一张同样铺着兽皮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低矮的乌木小几。几上放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袅袅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临川……辛苦你了。” 萧承烨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不易察觉的微颤。他避开了她眼中的疑问,目光落在她紧裹着斗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双手,曾经纤长如玉,此刻却枯瘦苍白,指尖微微蜷曲,仿佛在抵御着无处不在的寒意和心脉深处的剧痛。
林晚夕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蒙着寒雾的眸子,平静得近乎空洞。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关于金銮殿的惨剧,关于慕容婉的死,关于朝野汹涌的“妖后”流言,关于他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最终,只化为一句同样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反问:
“陛下……是来问罪的么?”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由血与冰构筑的鸿沟。
萧承烨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燃烧着幽火的眸子骤然收缩,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痛。问罪?问金銮殿之祸?问慕容婉之死?他看着她苍白平静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近乎枯竭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深深掩藏的悲凉,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和自责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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