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洒不开的浓墨。
更漏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冰冷而单调。御书房内,烛火依旧不安地跳跃,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砖上。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与参汤苦涩的气息交织,还有那本摊开的、散发着陈年尘埃与**甜腥的“永锢”密档,共同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萧承烨靠在宽大的龙椅里,身上裹着厚重的玄色貂绒大氅,却依旧止不住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短短几日的剧痛与昏迷,已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唯有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幽火,带着一种病态的锐利和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左手无力地搭在铺着明黄锦缎的扶手上,右手则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细棉布,布面上隐隐透出暗红的血痕——那是诅咒烙印所在,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锥心刺骨的灼痛。
福海垂手侍立在一旁,布满血丝的老眼时刻关注着帝王的状态,大气不敢出。太医令和院判则跪在稍远的阴影里,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惶恐。御案之上,那方九龙盘绕的镇国玉玺依旧静静摆放着,表面的光泽晦暗滞涩,流转着一层令人不安的污浊暗红,低沉粘腻的嗡鸣如同附骨之蛆,永恒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啃噬着人的神经。
地上,沈昭拼死送回的石柱拓片和那卷摊开的“永锢”密档,在烛光下无声地散发着狰狞与不祥。锁链缠绕的少女浮雕,玄渊王族的狰狞图腾,繁复扭曲的邪恶符文,血槽底部的微小孔洞……与密档上记载的心脏孔洞、精血抽干、枯槁如百年干尸的描述……这些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帝王刚刚苏醒的脑海中反复噬咬,勾勒出一个血腥、污秽、跨越数百年的巨大阴谋轮廓。而晚夕……那张拓片上少女的轮廓,与她何其相似!那千里之外传来的、纯净至寒的微光,那以命换命的惨烈代价……每一次想起,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剐蹭,带来比**更甚的剧痛与蚀骨的自责。
“陛下,”福海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熬好的、浓稠如蜜的参汤,声音嘶哑,“您再用些吧,吊吊精神。”
萧承烨缓缓摇了摇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临川……消息……” 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让他眉头紧锁。
福海心领神会,连忙低声道:“影卫刚传回密报。娘娘……娘娘在临川医署,为救一名濒死的药人,不惜……不惜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导出了部分变种腐心瘴毒。娘娘……本源大损,心脉几近枯竭,施法后便昏迷不醒,至今未醒……” 说到最后,福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本源大损……心脉几近枯竭……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承烨的心口!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搭在扶手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胸中翻涌的气血带着冰冷的腥甜直冲喉头,被他死死压住,只有一丝暗红的血线从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
晚夕……为了救那些不相干的人,为了印证那同源的力量……竟将自己逼至如此绝境!而他……堂堂帝王,却只能在这污秽的旋涡中挣扎,靠她燃烧生命换来的微光苟延残喘!无边的愤怒、蚀骨的自责、还有对自身无能的痛恨,如同毒火般在胸腔里焚烧!御案上那玉玺的嗡鸣似乎更清晰了,带着一种恶毒的嘲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痛楚几乎要将御书房彻底冻结时——
“陛下!丞相赵元敬,深夜宫门求见!言有十万火急之事启奏!” 影七低沉如金铁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清晰地传了进来。
赵元敬?
萧承烨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那幽暗的火光跳跃了一下,瞬间敛去所有痛楚与虚弱,只剩下帝王的深沉与审视。深夜宫门求见……十万火急……这位以持重老成、深谙平衡之道着称的丞相,此刻不顾宫禁,所为何来?他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面上却无波无澜。
“宣。” 一个字,冰冷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赵元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正式的紫色官袍,只着一身深沉的靛青色常服,外罩一件半旧的墨色貂裘,更显得身形清癯挺拔。他步履沉稳,踏入殿内,烛光映照下,那张儒雅清癯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忧色。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御书房内压抑的景象——帝王苍白病弱的形容、地上摊开的拓片与密档、福海红肿的眼眶、太医惶恐的神情、以及御案上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玺……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忧虑,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恢复成一贯的沉静。
他走到御案前丈许之地,一丝不苟地整理衣冠,然后撩袍,深深跪拜下去,额头触地:“臣赵元敬,深夜惊扰圣驾,死罪!然事涉社稷根本,臣……不得不冒死觐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