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瘴疠如同跗骨之蛆,借着连绵秋雨与湿热的土壤疯狂滋长。临川郡,这个被萧承烨朱笔钦点为“惠民医政”首倡之地,此刻却成了人间炼狱最狰狞的缩影。
官道泥泞不堪,两侧的村落死寂得可怕。曾经炊烟袅袅的茅屋,如今门户洞开,如同张着绝望黑口的残骸。田野荒芜,腐烂的庄稼与无人收殓的尸体混杂一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引来了成团飞舞、闪烁着绿光的蝇虫,嗡嗡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低语。侥幸存活的百姓,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同游荡的幽灵。他们或蜷缩在临时搭建的、摇摇欲坠的窝棚里,发出断续而痛苦的呻吟;或麻木地拖着肿胀溃烂、流着黄水的肢体,在泥泞中艰难挪动,眼神空洞,早已被恐惧与绝望吞噬。
疫气弥漫,浓得化不开,混合着尸臭、汗馊与劣质草药的苦涩,形成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瘴幕,笼罩着这片濒死的土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带刺的绝望。
临时设立的“惠民药局”前,排起了绝望的长龙。太医院派来的医官和当地招募的郎中们,早已疲惫不堪,眼白布满血丝。他们戴着厚厚的、浸透药汁的粗布面巾,动作机械地熬煮着大锅大锅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汤药。药气刺鼻,却难以完全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娃儿!他烧得滚烫,吐……吐的都是绿水啊!”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个气息奄奄、浑身滚烫抽搐的幼童,噗通跪倒在泥水里,额头磕得砰砰作响,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
“药……药快没了!黄连、板蓝根……早就断货了!这‘清瘟败毒汤’效力本就不足,现在连药渣都……” 一个年轻的医官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筐,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绝望地看向此次南行的主心骨——新任太医院院判孙仲景。
孙仲景须发已染风霜,身上的深绯官袍沾满了泥点与药渍,早已不复往日的整洁。他蹲在一个气息微弱的老人身边,三根手指搭在对方枯瘦如柴、布满青黑斑块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了死结。脉象紊乱、沉涩,带着一股阴毒的邪气,绝非寻常湿热瘴疠!他带来的《千金方衍义》中记载的方子,在此刻显得杯水车薪。更可怕的是,他发现疫症似乎在变异,毒性愈发猛烈诡谲,普通的汤药几乎无效!
“孙大人!城西……城西又发现一处聚集发病的窝棚!已经……已经抬出十几具了!” 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脸上是极度的惊恐。
孙仲景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和巨大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击垮。他抬头望向阴沉得如同铅块般压下来的天空,嘴唇哆嗦着,喃喃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临川?陛下、皇后娘娘……老臣……有负所托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刚毅的老太医,也淹没了整个临川郡残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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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
一封八百里加急、染着象征十万火急朱砂印记的奏报,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沈昭无声地放在了萧承烨的御案之上。
萧承烨展开奏报,目光扫过孙仲景字迹潦草、力透纸背的急报,以及随附的、触目惊心的疫症详录与死亡人数。他那张如同寒玉雕琢的脸庞,线条愈发冷硬,深潭般的眸底,冰封之下是汹涌的怒涛。临川郡的惨状,不仅是对他皇权威严的挑衅,更是对他与皇后推行的新政最无情的嘲弄!若临川彻底沦陷,瘟疫蔓延,整个南境乃至西凉都将动摇!
他抬起眼,冰冷的目光投向侍立一旁的林晚夕。她显然也已看过奏报副本,脸色微微发白,秀气的眉峰紧蹙,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正凝神细读着孙仲景对疫症变异症状的详尽描述——高热不退、呕吐绿水、皮下浮现青黑斑块、神昏谵语、最后脏器溃烂而亡。
“皇后,” 萧承烨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打破了御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临川之疫,已非寻常瘴疠。孙仲景束手,太医院束手。你的‘惠民医政’,首倡之地,眼看就要变成人间鬼蜮。”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字字砸在林晚夕心上。这不是责备,而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更是一种无形的逼迫——逼她亮出底牌,逼她动用那潜藏在心脉深处、与黑暗和鲜血紧密相连的力量。
林晚夕放下奏报,抬起眼,迎上萧承烨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心口那点自暗牢净化同心蛊后便沉寂的冰蓝光晕,此刻正微微搏动着,传递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寒意的悸动。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仿佛被同源毒物唤醒的、源自本能的躁动与……渴求?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此疫……恐怕是‘腐心瘴’。”
“腐心瘴?” 萧承烨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个只存在于宫廷秘档和南疆古老传说中的名字,代表着一种极其阴毒、几乎无解的恶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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