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宫的书房,窗明几净。秋日的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洒落一地斑驳的金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墨香与药草特有的清苦气息。紫檀木大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被小心地挪开一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卷卷摊开的医书图谱、各地呈报的疫症纪要,以及几封墨迹未干的信函。
林晚夕身着素雅的月白云锦宫装,乌发松松绾起,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她眉宇间仍有挥之不去的倦色,封后大典的喧嚣与产后的虚弱尚未完全褪去,但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亮、沉静,如同淬炼过的寒星。此刻,她正凝神细阅一份来自南境边陲的急报,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
“娘娘,” 心腹宫女青禾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声音压得极低,“您刚出月子,太医嘱咐要多歇息,这些劳神的事……”
林晚夕的目光并未离开手中的文书,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南境三郡,入秋后湿热不退,瘴疠又起。奏报上说,百姓苦不堪言,医者束手,已有蔓延之势。” 她的指尖划过纸上“死者枕藉”几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人命关天,片刻也耽误不得。”
她提笔蘸墨,在另一张素笺上飞快地书写着。字迹清逸却透着一股韧劲,条理清晰地列出数条应对之策:即刻从太医院选派精于瘟病、熟知南境瘴气的太医,携带足量避秽解毒药材,星夜驰援;命当地官员开仓放粮,确保灾民基本饮食,隔离病患,清理水源;同时,调拨内库银钱,紧急采购所需药材……
“青禾,” 林晚夕将写好的笺纸递过去,“速将此信交予沈昭大人,请他转呈陛下御览,并请陛下旨意,即刻施行。”
“是,娘娘。” 青禾接过信笺,不敢怠慢,匆匆而去。
林晚夕的目光重新落回案上。她拿起一本厚厚的《千金方衍义》,这是她耗费心血,组织太医院数位精通医术又文笔晓畅的医官,将孙思邈《千金方》中晦涩的古文和深奥的医理,结合西凉本土常见病症与草药,进行注解、释义、简化而成的实用手册。书页边缘,是她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或是疑问,或是补充,或是标注某地曾用过的有效偏方。
这仅仅是她“医典入世”计划的一角。她知道,真正的改变,需要触及更深、更顽固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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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正堂,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须发皆白、身着深绯官袍的太医院院判陈济仁,端坐在上首紫檀木太师椅上,脸色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色。他面前摊开的,正是皇后林晚夕亲批、皇帝萧承烨用朱砂御笔圈阅的诏令副本。上面清晰地写着:遴选各地良医,不论出身门第,唯才是举,充实太医院及地方医署;设立“惠民药局”,由内库及地方税赋共同支应,专为贫苦百姓施药诊病;推广《千金方衍义》等通俗医书,鼓励各地兴办医馆,教授生徒。
堂下两侧,坐着太医院一众品级较高的御医、吏目。个个正襟危坐,面色各异。有的眼神闪烁,透着不安;有的眉头紧锁,隐含不满;也有一两个年轻些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胡闹!简直是胡闹!” 陈济仁枯瘦的手指重重敲在诏令上,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太医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侍奉天颜、为皇室宗亲诊脉问疾的圣洁之地!岂是那些乡野草泽、不知根底的江湖游医能随意踏足的?这……这成何体统!置祖宗法度于何地!”
他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子都跟着抖动:“还有这‘惠民药局’!朝廷税赋,乃国之根本,岂能如此靡费于那些……那些蝼蚁般的贱民身上?医道精深,自有其传承规矩,岂能随意刊印散播,让贩夫走卒都能妄议岐黄?长此以往,医道尊严何在?我辈御医颜面何存?”
陈济仁的咆哮在寂静的正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顽固与傲慢。他代表了太医院乃至整个西凉传统医界最保守、最排外的力量,视医术为家传秘宝、晋身之阶,绝不容许“下等人”染指,更无法容忍皇权对这块“自留地”的强行介入。
“院判大人息怒。” 一个四十多岁、面相精明的御医小心翼翼地开口,他是陈济仁的心腹,也是保守派的中坚,“皇后娘娘……毕竟初掌宫闱,心系黎庶本是仁德,只是……恐怕对医道传承之艰难,对太医院维系之不易,尚欠些体察。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委婉谏言才是。”
“体察?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体察!” 陈济仁怒不可遏,口不择言,“仗着诞育皇子皇女,便妄议朝政,把手伸到太医院来了!还有陛下……” 他提到皇帝,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些,但怨气不减,“竟也由着她……”
“院判大人慎言!” 旁边一位年纪稍轻、气质沉稳些的御医连忙提醒,他姓吴,在太医院中素以医术精湛、为人正直着称,“皇后娘娘此举,意在普惠万民,减少疫病流毒,此乃大善。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本不分贵贱。下官以为,遴选良医充实地方,推广实用医书,确能解百姓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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