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苏合香似乎染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林晚夕倚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小腹,那里尚是一片平坦,却已悄然孕育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窗外,初秋的风带着微凉,卷过庭院里几株开始泛黄的银杏,簌簌作响。距离那场震慑朝野后宫的瘟疫风波平息不过月余,深宫短暂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娘娘,”锦书轻手轻脚地端上一盏温热的红枣燕窝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与紧张,“李太医方才留下的安胎方子,奴婢已亲自盯着小厨房在煎了。陛下那边……遣高公公送了好些赏赐来,堆满了偏殿的库房,光是那对赤金镶百宝的送子观音,就晃得人眼晕。”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各宫……也都送了贺礼过来,堆在廊下,名册在此。”
林晚夕接过名册,并未细看,只随手搁在榻边的小几上。目光掠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铅云低垂,压得人心头也沉甸甸的。皇帝的赏赐是恩宠,亦是枷锁。这龙胎,在她声望如日中天之时降临,瞬间将她推向了整个后宫漩涡的最中心,再无半分退避的可能。那些堆积如山的贺礼,华美的锦缎下,包裹的是真心还是砒霜,尚未可知。
“凤仪宫那边,送了什么?”林晚夕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指尖在温润的玉盏边缘轻轻划过。
锦书连忙回道:“皇后娘娘亲自遣了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春桃送来。一对羊脂白玉雕的‘瓜瓞绵绵’摆件,玉质温润,雕工极好。另有一盒上好的血燕,说是南边刚贡上来的极品。”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只赤金嵌红宝的镯子,那红宝颜色极正,鲜红欲滴,说是皇后娘娘特意为小殿下挑的祥瑞之物,盼着娘娘平安顺遂。”
赤金嵌红宝?林晚夕眸光微凝。皇后苏婉,向来以素雅端方示人,极少佩戴如此浓烈耀眼的饰物,更遑论赠人。这“祥瑞”的镯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透着不祥的灼热。
“东西收下,登记入库。那镯子……”林晚夕略一沉吟,“单独存放,莫要近身。”
“是。”锦书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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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宸妃娘娘!贺喜宸妃娘娘!”太医院院判周太医颤巍巍地收回搭在林晚夕腕间的丝线,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惊喜与激动,须发皆白也掩不住那红光,“娘娘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尺脉按之不绝,此乃滑脉无疑!确系喜脉!天佑皇家,天佑娘娘啊!”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连拱手作揖。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六宫。永寿宫的门槛几乎被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宫妃踏破。昔日那些跪在庭院中瑟瑟发抖的低位嫔妃,如今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恭敬笑容,贺礼一份比一份精巧贵重,言语间极尽恭维之能事。连一些往日持观望态度、甚至隐隐依附于其他高位妃嫔的宫人,态度也悄然转变,望向永寿宫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与敬畏。
林晚夕端坐主位,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一一应对。她穿着宽松舒适的云锦宫装,小腹虽未显怀,通身却已笼罩上一层属于母亲与上位者的双重光辉,沉静而雍容。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变化——敬畏更深,攀附更切,但潜藏其下的嫉恨与算计,也如同蛰伏的毒蛇,在阴影中悄然吐信。
“宸妃妹妹当真是福泽深厚!”一声温婉含笑的嗓音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皇后苏婉在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缠枝莲的宫装,依旧素雅,只在发髻间簪了一支点翠凤钗,显得端庄大气。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目光温柔地落在林晚夕身上,仿佛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林晚夕起身欲行礼。
“快免礼!”皇后苏婉疾步上前,亲手扶住林晚夕的手臂,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按回座位,嗔怪道,“妹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这些虚礼能免则免,一切以龙胎为重!”她挨着林晚夕坐下,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这几日胃口可好?可有不适?本宫特意让御膳房备了些清爽开胃的小点,稍后就送来。若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开口,莫要委屈了自己和孩子。”
她言辞恳切,关怀备至,俨然一副嫡亲姐姐的模样。唯有在两人手指交握的瞬间,林晚夕敏锐地察觉到皇后指尖那微不可查的、冰凉的僵硬,以及她目光扫过自己小腹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淬了寒冰的幽暗。
“劳娘娘挂心,臣妾一切都好。”林晚夕垂眸,温顺地应道,指尖却微微蜷缩,避开了皇后掌心的微凉。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苏婉笑容温婉,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周太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院判,宸妃这一胎,关乎国本,非同小可!太医院务必倾尽全力,每日请脉不可懈怠,所用安胎药物,无论多珍贵,务必拣选最好、最稳妥的!所有方剂药材,需经你亲自过目,万不能出半点差池!若有闪失……”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陡然转冷的尾音,让殿内暖融的气氛瞬间凝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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