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利刃潜芒初惊鳞
汴京西城,周府。
与南城的喧嚣破败截然不同,这里的宅邸深院静默矗立,高墙之内是另一番天地。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一草一木皆透着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富贵与威势。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紫檀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函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庞大财富运转时产生的冰冷气息。
周世昌,这位掌控着汴京乃至半个江南丝绸、茶叶、漕运命脉的巨贾,正披着一件暗紫色锦纹常服,靠在宽大的黄花梨圈椅中,闭目养神。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但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却锐利得如同能穿透重重迷雾,直抵利益的核心。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一个穿着藏青色细布长衫、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垂手恭立在书案前三步远处,大气也不敢出。他是周世昌手下负责汇总京师各行业零星情报的大掌柜之一,姓钱,人称钱先生。
“南城那边…近来有什么新鲜事儿?”周世昌并未睁眼,声音平淡,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慵懒。每日听取这些底层琐事,于他而言,如同猛虎偶尔垂眸瞥一眼蚁穴,纯属消遣,亦或是保持对这座城市最细微脉搏跳动的一种习惯。
钱先生微微躬身,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开始例行公事地禀报:漕帮与脚行又因码头地盘发生了小规模摩擦,已派人调停;西市几家绸缎庄价格暗战,波及了周家两间铺子的流水;官府新贴了告示,要严查夜市火烛…
周世昌听着,手指叩击的频率丝毫未变,这些消息于他而言,如同清风过耳。
钱先生顿了顿,翻过一页,语气依旧平稳地补充道:“还有一桩小事…南城永济巷那边,有家叫‘周记’的小押店,近来似乎闹出了点动静。”
“哦?”周世昌依旧没睁眼,似乎对这同姓的铺子有了半分兴趣,“周记?做什么的?放印子钱?还是收赃货的窝点?”这类底层勾当,他听得多了。
“回东家,做的也是典当借贷的营生。不过…”钱先生稍微迟疑了一下,“手法有些…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周世昌的手指停顿了一瞬,“能有多不同?莫非利息比别家还低?”语气里带上一丝淡淡的嘲讽。在他看来,底层借贷,无非是比谁心更黑,手更狠,利息高低而已。
“正是利息低。”钱先生肯定道,“月息只要八分到十二分,视情况而定,且言明绝不滚利。”
周世昌叩击扶手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他依旧没睁眼,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八分?十二分?还不滚利?呵,开善堂么?能做多久?本钱赔光了自然就消停了。”他几乎立刻断定,这要么是哪个迂腐书生的异想天开,要么就是哪个败家子拿钱胡闹,迟早血本无归。
“怪就怪在这里。”钱先生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困惑,“据下面人报上来的零星数据看,这家小押店非但没赔,近一两个月来,资金周转似乎还挺…顺畅。坏账率极低。”
“嗯?”周世昌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的音节。这倒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在南城那片烂泥塘里放贷,坏账率极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他们催收的手段很特别?养了狠人?”他猜测道。或许是哪家帮派新开的幌子,用特别凶悍的打手维持低坏账。
“恰恰相反。”钱先生摇头,“据观察,他们几乎从不使用暴力催收。甚至…还对偶尔拖欠的借款人予以短期宽限,只加收少量延期利息。”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烛火跳动,在周世昌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不用暴力,低利息,低坏账…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他那精于算计的头脑中,形成了一个极其矛盾、甚至有些违背他所认知的“常理”的图像。
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如何锐利逼人,反而显得有些内敛,但深处却仿佛有两个无形的旋涡,能吞噬掉一切无用的信息,只留下最核心的逻辑。
“继续说。”周世昌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钱先生却感觉到东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同了。
“是。”钱先生精神一振,详细禀报起来,“他们放款似乎极有章法。并非来者不拒,而是…挑人。专做那些有固定活计、家在南城、借款用途明确的,比如码头力夫、染坊工匠、小本贩夫。额度不大,多是几百文到一两贯的小额。”
“而且,他们似乎与邻近几家小商户达成了某种默契,由那些商户掌柜为自家伙计作保,利息还能再低一些。甚至…他们还开始吸收附近一些散户的零散存银,给予微薄利钱,以此扩大放贷的本金…”
钱先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世昌的反应。只见东家听得极其专注,手指不再叩击扶手,而是轻轻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沉思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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