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陈砚舟的抉择
慕容惊鸿的到来与离去,如同暗夜中一道无声的闪电,短暂照亮了沈墨轩被困的囚笼,随即又归于更深的沉寂。那三封承载着希望与决绝的密信,已随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汴京错综复杂的街巷与权力缝隙之中。沈墨轩能做的,只剩下等待,以及在等待中,继续于脑海中推演各种可能,锤炼自己的心志,如同淬炼一块即将投入洪炉的精钢。
而在高墙之外,权力的旋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吞噬。其中一片被卷入旋涡中心,承受着巨大压力与内心煎熬的叶子,正是陈砚舟。
收到沈墨轩那封密信时,陈砚舟正独自在自家书房内焦灼地踱步。窗外是汴京寻常的夜色,但他的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朝中针对沈墨轩的攻讦之势,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迅疾。那几份联名弹劾的奏章,他虽未亲见全文,但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已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不仅仅是针对沈墨轩个人,其矛头更隐隐指向所有支持或同情“新政”,支持“通商惠工”、“学以致用”理念的官员。沈墨轩,成了保守派用来测试新政派底线、并企图一举将其污名化的试金石与牺牲品。
他展开沈墨轩的信笺,那熟悉的、沉稳而有力的笔迹映入眼帘。信中没有任何哀告求饶之词,只有冷静的局势分析、清晰的自我辩白逻辑,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对他陈砚舟乃至整个新政派阵营的信任与托付。
陈砚舟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他欣赏沈墨轩,这一点毋庸置疑。从杭州初识,到汴京重逢,他亲眼见证了这位同窗好友如何凭借过人的才智、胆识与实干精神,在商界开创出一片新天地,如何以“格物致知”的态度去改良技艺、探索未知。沈墨轩所做的许多事,诸如改良青瓷、探索海贸,在他看来,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于国计民生!那些所谓的“罪状”,什么“奇巧淫巧”、“勾结江湖”、“暗蓄私兵”,在他眼中,大多是牵强附会、别有用心的构陷!
良知与道义,在他胸腔内炽热地燃烧,催促着他站出来,为这个蒙受不白之冤的朋友,也为那被歪曲的“实事”与“新学”精神,仗义执言!
然而,政治的残酷与现实,如同冰水,一次次浇熄他心头的热血。
他的父亲,一位在宦海沉浮数十载的老臣,在得知此事后,罕见地对他发了火,拍着桌子警告他:“糊涂!此乃党争!是陷阱!你此时为那沈墨轩出头,无异于自投罗网!那些人不仅要毁了沈墨轩,更要借此将‘沈党’的帽子扣在所有为新政张目的人头上!你一旦开口,便是授人以柄,不仅你的仕途堪忧,更会连累为父,连累整个家族!范公如今处境已是艰难,你难道还要再给他添乱吗?!”
家族的压力,仕途的风险,乃至可能对新政大局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些沉重的砝码,压得陈砚舟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是孤家寡人,他的身后有家族,有他所认同并愿意为之奋斗的新政理想。为了一个沈墨轩,赌上这一切,值得吗?
书房内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变幻不定,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他想起与沈墨轩在西湖畔纵论古今,想起他谈及海外见闻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想起他在风灾中组织救援、在龙泉革新技艺时的专注与担当……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才华有抱负的人,而不是奏章上那些冷冰冰的、被恶意曲解的“罪状”!
他想起了沈墨轩信中的那句话:“……彼等所攻,非止墨轩一人,实乃攻‘通变’之精神,窒‘求实’之路径……”
是啊,如果今天他因为畏惧而退缩,任由沈墨轩被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打倒,那么明天,会不会有更多像沈墨轩这样愿意尝试新路、勇于任事的人被扼杀?新政所倡导的“经世致用”精神,又将置于何地?读书人的风骨与担当,难道只能在无关痛痒时高谈阔论,而在真正的风暴来临之际,便明哲保身、噤若寒蝉吗?
一股混杂着羞愧、愤怒与决绝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升腾。
他想起了范仲淹范公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想起了他面对重重阻力时那份“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铮铮铁骨!
若因惧怕党争之祸,便泯灭良知,坐视奸佞构陷忠良(在他心中,沈墨轩的行事称得上“良”),那他陈砚舟,与那些只知钻营权术、罔顾事实的官僚,又有何区别?他的仕途,他的安稳,若要以牺牲原则与朋友为代价,不要也罢!
“呼——”
陈砚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所有的犹豫、挣扎与恐惧,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重新铺开一份空白的奏疏用纸,提起笔,蘸饱了墨。他没有完全照搬沈墨轩《自辩疏》的内容,而是以自己的视角,结合对朝局的理解,开始撰写一份为沈墨轩辩白,更是为“求实”、“通变”正名的奏章。他要用最严谨的措辞,最确凿的(尽可能搜集到的)事实,去驳斥那些荒谬的指控,将这场针对个人的构陷,拉回到对事理、对国策的公开辩论上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