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看破九重天 第11章 医德“考验”的病患

齐昭数到第七个药包时，手指顿了顿，没再继续。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杂乱，拖沓，像是有人抬着重物在走。药铺的门槛被撞了一下，发出闷响。

两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架着个老头进来，那老头衣衫破烂，裤脚撕开一道口子，脸上灰扑扑的，一进门就哎哟哎哟叫起来。

“小齐医师！快救救他！”左边那人嗓门大，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老李头在河边晒网，突然肚子绞痛，倒在地上打滚，我们赶紧抬来了！”

齐昭没动，也没应声。他慢慢把手里那个药包放回柜子，顺手摸了摸耳垂，那点红还没退。他抬眼扫了一圈：老头双手抱腹，眉头皱得紧，可呼吸匀称，脚底板干干净净，连泥都没沾几粒。

他不动声色，指尖在柜沿轻轻一叩，明心眼悄然开启。

老头体内没有病气。五脏六腑清晰如常，唯有一团暗黄光影缠在心口，像条盘着的蛇，时不时抽搐一下——那是贪婪，活生生的、憋不住的贪。

齐昭收回视线，脸上立刻堆出关切：“哎哟，疼成这样？快放桌上躺着。”

两人把老头抬上诊床，老头哼得更响了，手死死抠着肚子，指节发白。

“饿了三天……”他断断续续地说，“饭都没吃一口，突然就……哎哟！又来了！”

齐昭凑近，装模作样按了按他腹部，手指压下去时，老头配合地惨叫一声，腿还弹了两下。

“嗯……”齐昭皱眉，“这症状，像是积食夹寒，又引动了旧日肠痈？得用泻法，把浊气排出去才行。”

他转身走向药柜，脚步不急不缓。右手在“大黄”“芒硝”那格前停了一瞬，随即绕开，抓了黄芪、党参、熟地、当归，又加了一小撮肉桂。

抓完药，他还特意掂了掂：“补得狠了点，不过虚极生痛，也说得通。”

药交给老姜头去煎——老头在后堂，看不见前头的事。齐昭站在炉边，看着药罐冒出白气，嘴角微微一翘。

一炷香后，药端了上来。

齐昭亲手接过碗，吹了两下，递到老头嘴边：“来，趁热喝，喝完躺会儿，等它发一发。”

老头眯眼一看，汤色浓，药香扑鼻，确实是补药的味儿。他心里一喜，心道这小子果然好糊弄，嘴上却还哼着：“泻药……不是该苦的吗？”

“您这不单是实症，”齐昭笑呵呵，“还有元气大亏，光泻不补，怕您撑不住。咱们双管齐下。”

老头不再多问，仰头就把药灌了下去。

前堂原本围了几个看热闹的街坊，见齐昭开的是补药，都有些嘀咕。

“补药治腹痛？”一人小声问。

“怕是不对症吧？”另一人摇头。

齐昭只当没听见，搬了条板凳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老头：“感觉怎么样？”

老头一开始还装模作样捂着肚子哼哼，可过了片刻，脸色渐渐变了。他肚子没痛，反而胀了起来，像塞了团烧红的炭，热烘烘地往上顶。

“这……这药……”他喉咙发紧，“怎么……越来越烫？”

齐昭歪头：“补药入体，阳气升腾，正常。”

老头猛地坐起，双手撑床，额上冒汗：“不对！我……我肚子里像着了火！哎哟——！”

他惨叫一声，翻身下床，连滚带爬往门口冲，裤腰带都松了，一边跑一边嚷：“骗子！这药有毒！他要害我！”

话音未落，人已蹿出药铺，影子都不见了。

堂内一时安静。

街坊们面面相觑，有人噗嗤笑出声：“老李头？饿三天？他昨儿还在赌坊啃烧鸡呢！”

“敢情是装病讹药？”

“小齐医师这招高啊，补药一灌，虚的立马现原形！”

齐昭站起身，拍了拍手：“补药填虚，虚不受补就胀痛。他身子结实得很，哪来的虚？一补就炸。”

众人恍然，笑闹着散了。

药铺重新清净。

齐昭正收拾桌上的空碗，忽然听见角落里一声轻问：“你怎知他是装的？”

他抬头。

云疏站在药柜旁，青衫未动，指尖却有一缕冷光绕着银星簪缓缓流转，像风绕着枯枝打转。

齐昭擦了擦手，笑：“他进门不喊痛，只喊救命；手脏，指甲缝却干净。真饿三天的人，哪有力气修指甲？”

云疏没动，目光沉沉。

“而且，”齐昭把空碗放进水盆，哗啦一声溅起水花，“真疼的人，不会一直盯着药碗看——他看的是我有没有怀疑。”

云疏沉默片刻，指尖的冷光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医者治病，也治心。”齐昭抬头，眼神清亮，“真穷的，我送药；假苦的，我送教训。”

云疏没接话。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块被烟火熏过却依然透亮的琉璃。她原本以为，他能识破，靠的是某种隐秘的术法，或是天生灵觉。可他说出的理由，全是人间琐碎——指甲缝、眼神、话术。没有玄妙，只有清醒。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一身冷光，像冰雕的楼阁，精致却无用。

她退了一步，隐入药柜的阴影里，指尖轻抚簪子，不再言语。

齐昭也没再看她，低头整理药柜。他把黄芪放回原位，手指在罐口停了停，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药柜第三格，原本该有一味“赤心藤”，是昨日上山时特意采的，用来配阿蛮的外伤药。可现在，罐子空了。

他皱眉，没声张。这事不能问老姜头——他从不碰非药典所载的草药。更不可能是云疏——她连碰都没碰过药柜。

那只剩一种可能：有人趁乱动了手。

他正想着，后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蛮从布帘后冲出来，银毛炸着，一把拽住他衣角，声音压得极低：“齐哥，东边……有股怪味。”

齐昭低头看她。

她耳朵紧贴脑袋，鼻翼抽动：“像烧焦的草，又像……血烘过的铁。”

齐昭眼神一凝。

他记得这味。

北坡那晚，火焰狼身上，就有这么一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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