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梧桐树下的咖啡馆飘着焦苦的美式咖啡香,林野推开门时,张老师正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桌面一道旧疤。
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别着枚褪色的红五星,那是林国栋少年时总爱盯着看的物件——他说过,张老师的胸针像画里的启明星。
“小野。”张老师抬头,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笑,枯树枝般的手从帆布包里摸出个泛黄的文件袋,“你要的东西,在这儿。”
文件袋边缘卷着毛边,摸上去像父亲旧毛衣的袖口。
林野指尖刚触到封口的浆糊,便闻到股陈旧纸张的味道,混着点松节油的清苦——那是父亲画具盒里常有的味道。
她喉结动了动,指甲慢慢挑开胶带,两张泛着茶渍的画稿先滑了出来。
第一张是星空,和林野昨晚铺了满地的画如出一辙,只是少年人的笔触更炽烈,星星不是规规矩矩的点,倒像炸开的金箔。
第二张右下角有铅笔字:“1992年县美术大赛参赛稿 林国栋”。
最底下是一封信,信纸边缘被折得发脆,展开时簌簌落着碎纸屑。
林野刚扫到第一行,呼吸就乱了——“老师,我想考美院,可我爸说,画画的都饿死”。
字迹青涩,“美院”两个字被反复描粗,像少年人攥紧又松开的拳头。
“他给我写过六封信。”张老师的声音突然哑了,她指腹抚过信纸上的折痕,“每封都说‘再等等’,可等来的是他爸把他送去工地。”老人从口袋里摸出块薄荷糖,剥了糖纸推过去,“那年冬天我去工地找他,他蹲在水泥袋上画星空,用半截蜡笔——手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全是灰。”
林野的太阳穴开始跳动。
她盯着信纸上“再等等”三个被划掉重写的字,金手指突然嗡鸣。
眼前闪过模糊的光影:水泥粉尘在头顶盘旋,少年蹲在角落,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青红的皮肤,他从裤袋里摸出半截蜡笔,在水泥袋上歪歪扭扭画星星。
星空下的田野,远处有火车鸣笛,他画着画着笑了,又突然惊觉似的抬头张望,手忙脚乱把水泥袋翻过去。
右耳传来尖锐的刺痛,林野抬手一摸,指腹沾了血。
可她却笑了,眼泪砸在信纸上,把“画画的都饿死”几个字晕成墨团:“原来他……原来他从来没真正放下。”
张老师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帕子上有肥皂和松节油混着的味道。
“拿去吧。”老人把文件袋推到她手边,“这些年我总想着,要是当年我硬气点,去和他爸理论……”她摇了摇头,枯瘦的手背青筋凸起,“现在好了,有人替他说出来。”
离开咖啡馆时,暮色正漫过梧桐树的枝桠。
林野攥着文件袋的手沁出薄汗,路过文具店时,她鬼使神差买了盒蜡笔——和信里提到的“半截蜡笔”一个牌子,橘红色的,像团烧不熄的火。
回到家时,玄关的灯还亮着。
林国栋的拖鞋歪在门口,电视里放着无声的新闻,茶几上摆着半杯凉透的茶。
林野轻手轻脚钻进父母卧室,旧相册躺在衣柜最上层,封皮的牡丹花被摸得发亮。
她翻到最后一页,夹层里突然滑出张照片。
照片边缘卷着毛,却洗得极清晰:穿蓝布衫的少年站在田野里,手里牵着只燕子风筝,嘴角咧到耳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
背面有铅笔写的小字:“1987,全县风筝赛第一名 国栋”。
林野的呼吸突然滞住。
她想起父亲卧室储物柜最深处那只破风筝——骨架断了三根,线轴裂着缝,母亲说那是“没用的破烂”,可父亲不许任何人碰。
深夜两点,林国栋的鼾声从隔壁传来。
林野捏着钥匙打开储物柜,霉味混着旧布料的气息涌出来。
那只风筝裹在红绸布里,她轻轻掀开,竹骨架上缠着褪色的蓝线,内层布料上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用极细的笔,像怕被人发现似的:“我想飞”“他们说我不配”“小野,爸爸没用,护不住你”。
“爸爸……”林野跪坐在地,眼泪砸在风筝上,把“护不住你”四个字泡得晕开。
她摸出手机拍照,镜头抖得厉害,只能反复按快门,直到屏幕上全是模糊的光影。
“在拍遗照吗?”
林野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江予安倚在门口,手里端着杯热牛奶。
他头发乱蓬蓬的,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可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我帮你整理录音笔。”他在她身边蹲下,指尖拂过风筝上的字迹,“你确定要发布这些?一旦公开,你父亲的**……”
“不是撕开他。”林野打断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是想让那些沉默的人知道——你们的痛,有人看见。”她把照片传到电脑,将风筝字迹、参赛原稿、未寄的信一起编入《沉默的父亲》附录。
键盘敲击声在深夜格外清晰。
写到“他把逃跑当成了唯一的勇敢”时,金手指突然剧烈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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