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推开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起。
她的手指还沾着医院消毒水的冷涩,扶着门框的掌心沁出薄汗——这是她出院后第一次回家,可眼前的场景比消毒水更让她发冷。
书桌上的《荆棘鸟》原本倒扣在《心理学与生活》上,此刻却被推到了边角,书脊压出一道折痕;衣柜半开着,她上周随手搭在柜顶的米色针织衫,此刻整整齐齐叠在最上层;更明显的是飘窗上的多肉——她特意摆成螺旋状的玉露,现在每片叶子都正对着窗户,像被人用尺子量过似的。
“野野?”厨房传来动静,周慧敏系着蓝底白花围裙走出来,手里端着砂锅,“我熬了藕粉,医生说你胃弱……”她的声音顿在半空,目光扫过林野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又落在被风吹得轻晃的窗帘上。
林野没接话,换鞋时余光瞥见玄关镜里的周慧敏:发梢沾着水痕,围裙带子系得歪歪扭扭,左手无意识地抠着砂锅边沿,指节泛白。
她想起昨夜在病房,母亲隔着玻璃站了十分钟,手里的纸巾被攥成团,像块浸了水的破布。
“我去放东西。”她拎起行李箱往卧室走,听见身后周慧敏的拖鞋声停在客厅中央,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钟摆。
推卧室门的瞬间,林野的呼吸顿住了。
电脑屏幕亮着,是她离开前没关的文档,可滚动条的位置不对——她明明写到“糖纸在岁月里变黄”就关了机;手机插在床头充电器上,相册图标右上角的红点刺得她眼睛疼——她记得走之前刚删完原图,不可能有新通知。
她蹲下身拉开行李箱夹层,铁盒的位置偏移了两寸,盒盖缝隙里卡着根黑色发丝,是周慧敏常染的栗色。
“要喝藕粉吗?”周慧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野猛地抬头,正撞进母亲慌乱的眼神里。
对方手里的瓷碗腾着热气,却在递过来时晃了晃,藕粉泼在床头柜上,溅到她昨天换下来的病号服袖口。
“不用了。”林野低头收拾行李箱,指尖触到铁盒时故意加重力道,“我想先洗澡。”
周慧敏“哦”了一声,转身时围裙带子蹭到了桌上的马克杯。
林野听着她手忙脚乱收拾的动静,等浴室传来放水声,立刻锁上卧室门。
电脑浏览器历史记录被清空得干干净净,连“最近关闭”的标签页都没留;手机相册里,三张老宅照片不翼而飞——那是她上个月偷偷拍的,青瓦墙上的霉斑,木窗棂上的红漆剥落,还有堂屋供桌上积灰的全家福。
她翻出备用U盘,插入电脑时手有点抖。
数据恢复软件运行的提示音“滴”地响起,屏幕跳出密密麻麻的搜索记录:“孩子抑郁会装吗”“高考前心理崩溃能治好吗”“父母严格是不是病”。
时间点全集中在她住院那晚,凌晨两点十七分、三点零五、四点二十八,像一串急促的心跳。
林野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忽然“尝”到一股酸涩——是消毒水混着洗发水的味道,是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发酸,是喉咙里哽着的“对不起”始终没说出口。
她捂住心口,那里的烙印正微微发烫,新的纹路在皮肤下蜿蜒,像用红墨水写的“害怕”。
周慧敏在浴室里刷手机时,水龙头开得很大。
她缩在浴缸边缘,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搜索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她怕医生说的“创伤”是真的,怕女儿看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更怕那个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声音:“你和你妈有什么区别?”
林野关掉恢复软件时,窗外的月光正爬上书桌。
她打开文档,新建标题《完美母亲的漏洞》,键盘敲击声轻得像心跳:“她在女儿住院那晚搜了四十三页资料,却不敢点开‘如何向孩子道歉’。她把‘一切为你好’缝成铠甲,却不知道铠甲下的刺,早把最亲的人扎得遍体鳞伤。”
写到“你只要考上,一切都会好”时,手机在掌心震动。
程主编的来电显示跳出来,背景音是杂志社的打印机声:“小荆棘,《完美母亲的漏洞》我读了三遍。这篇我们要做专题,配心理专家的解读,你看——”
“会不会太狠了?”林野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周慧敏刚才递藕粉时,指甲盖里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山药汁,“她……可能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程主编轻笑:“真相从来都不温柔,但温柔的假话救不了人。你写的不是狠,是让伤口见见光。”
挂了电话,林野翻出江予安给的咨询记录。
最后一页写着:“当受害者开始书写施害者的恐惧,循环就有了裂缝。”她摸了摸心口的烙印,那里的藤芽正舒展着新叶,带着细微的痒。
江予安的咨询室里,百叶窗漏进细碎的光。
他把《完美母亲的漏洞》推给实习生:“看这个母亲的搜索记录,典型的‘施害者焦虑’——她用控制对抗恐惧,而恐惧来自她自己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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