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酒气冲散了些。
林野望着那摇摇晃晃的身影逼近,看清对方泛红的眼尾、皱巴巴的蓝布衫,还有指节发黑的手正攥着半瓶二锅头——是父亲提过的堂兄林国梁,那个被留在老家替祖父"扛事"的长子。
"哐当"一声,院门被踹开。
林国梁踉跄着撞进来,酒瓶子磕在门槛上裂了道缝,淡黄色的酒液顺着青砖缝淌,混着泥灰凝成浑浊的痕。
陈阿婆吓得拐杖都掉了,林野忙扶住老人,却见林国梁已经撞开客房的门,粗哑的骂声炸响:"林国栋!
你缩在上海当金贵城里人三十年,妈病了你连个电话都没有,爹咽气时穿寿衣的手都是我替你掰的!
现在装什么孝子?"
林野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跟着挤到客房门口,看见父亲正坐在藤椅上,背对着门,指间的烟早灭了,烟灰簌簌落在磨破的裤腿上。
听见骂声,他的肩膀抖了抖,右手死死掐着左掌心,指节发白,烟盒在掌心揉成皱巴巴的纸团。
"凭什么你能跑?"林国梁扑过去拍桌子,茶盏震得跳起来,"妈临终前喊你名字,我攥着她的手说'国栋在画图呢',她眼泪把枕头都浸透了......"他突然哽住,酒气混着哭腔涌出来,"我替你尽孝,替你挨爹的扫帚,替你守着这破房子——凭什么你自由,我受罪?"
林野的舌尖泛起铁锈味。
这是她的"金手指"在作祟——当两种情绪激烈碰撞时,她会"尝"到它们的味道。
此刻哥哥的怨像浸了醋的碎玻璃,扎得口腔生疼;父亲的恐惧更隐晦,是浸在凉水里的麻绳,勒得喉咙发紧。
她低头看胸口,藏在衣领下的荆棘正微微发烫,新的纹路顺着锁骨爬出来:"沉默不是无话,是怕说错就挨打。"
林野忽然想起童年。
每次父母吵架,父亲总躲去阳台抽烟,背影像张被揉皱的纸。
那时她以为他是懦弱,现在才懂——他或许是怕一开口,就会变成祖父手里那根抽人的扫帚柄。
她轻轻碰了碰父亲僵硬的后背。
林国栋像被烫到似的惊跳起来,眼尾的红血丝里浮着慌乱。
林野没说话,只是攥住他冰凉的手腕,往老宅走廊引。
那是条青石板铺的窄廊,墙皮剥落处还留着她小时候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也是当年少年林国栋躲祖父打骂的地方。
"爸,你就在这儿哭过,对吧?"她站在廊角那面斑驳的镜子前,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那年你画了只鸟,被爷爷撕了,你蹲在这儿哭,奶奶偷偷塞给你两块糖......"
林国栋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鬓角已经泛白,可镜中倒影的轮廓竟与记忆里十五岁的少年重叠。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林野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录音里传来清稚的童声,带着点乡音的尾调:"今天我又画了一只鸟,藏在床板下......它会不会飞走?"那是她昨夜翻出祖母的日记本,逐字模仿父亲童年的笔迹念的——她找了老家的堂妹录的音,特意压低了声线,连换气的频率都照着日记里"字行歪斜"的痕迹调整过。
"啪嗒"。
林国栋的烟掉在青石板上。
他顺着墙慢慢滑坐下去,双手抱住头,肩膀抖得像狂风里的树叶。
林野"尝"到那股压抑了三十年的委屈终于决堤——是被撕碎的画纸割破手指的疼,是躲在床底听父亲骂"没出息"的怕,是提着行李箱不敢回头看母亲的愧。
这些情绪混着陈年老酒的酸,在她舌尖翻涌,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割得人喘不过气。
她蹲下来,暂停录音,轻声问:"你想让它飞吗?"
林国栋抬起头,脸上全是泪。
他的眼睛红得像两颗浸在酒里的枣,哑着嗓子说:"......想。"
心口突然一阵剧烈震颤。
林野低头掀开衣领,看见左肩那行"不争是生,争则死"的纹路正在褪成淡粉色,像被温水泡开的墨。
新的纹路从锁骨下方钻出来,是片舒展的叶子,叶脉里渗着淡金色:"共情施害者的代价,是直视他最深的无力。"
"林野!"
尖锐的女声刺破走廊的静谧。
周慧敏提着帆布包冲进来,看见父子俩抱头痛哭的模样,脸色瞬间煞白。
她三步并作两步拽住林野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女儿肉里:"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你明天还有模拟考,跟我回家!"
"妈,等等......"林野想挣开,却被拽得踉跄。
她回头看父亲,他还坐在地上,一只手虚虚伸向她刚才站的位置,像要抓住什么却抓空了。
林国梁靠在门框上抹脸,酒气淡了些,眼神里的怨怼也散了,只剩些说不出的怅然。
"你别被这种情绪拖垮。"周慧敏把林野塞进出租车,语气里带着少见的急切,"他们的事是他们的,你要记住......"她顿了顿,"你和他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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